玉衡面色冰寒,持着开阳剑越走越近。她从来不曾如今日这般害怕他靠近,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努力地想要离他近一点。
“玉衡,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饶我这一回行不行?”
“情分?执素,你以为我们之间真有什么情分?难道不是试探与被试探,利用与被利用吗?”
“可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吃过亏啊!”执素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只是方才玉衡那一击全力以赴,她实在是受创极重,无力站稳。她的脸上沾上了混着青苔的淤泥,脏污一片,一身白衣却仍是纤尘不染。
玉衡低垂眼眸,偏首瞧瞧着他徒弟。她被飞鹭护在羽翼底下,只露出一角浅粉衣袖。
“你不该挑战我的底线。也许我能放过你千回百回,但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如冰霜一般,冷得令人不寒而栗,“我不能给你第二次机会去伤害阿若!”
“你把她看得比你自己还重,是因为你爱她吗?”执素恨意上涌,不甘地大吼出声。
“她是我的徒弟。”
“这话你骗得了别人,骗得过你自己吗?”执素嘿嘿地笑出了声。一缕淤血从嘴角流出,滴在她的衣衫上,瞬间滚落。
她挣扎着爬向玉衡,食指高举,指着他鼻尖声嘶力竭:“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那张脸,你那眼神,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你爱她入骨!”
“是又如何?”玉衡将这心事藏在深处多年,此刻在执素逼问下如决堤之水源源倾泻,“难道你们不是一直说我离经叛道?一直说我放浪形骸?我未尝以师道威严强迫她,更不曾同她吐露过分毫,只是放在心里,难道也有错吗?”
“你没错?师徒乱伦,天诛地灭!”
“总好过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执素喘了口气,桀桀笑道:“可惜,我不该杀了她,不然还能看看你们有何下场。”
“你杀不了阿若。她炼化了璇玑玉,若她有性命之忧,我不会毫无所觉。”
玉衡低头正视着执素。他一直不明白,人说相由心生,她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怎么就长了一张清丽出尘的脸。
执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想起七岁那年,她第一次看到他。七星弟子各有千秋,她的眼睛却只粘着他,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站在他的身侧。
后来她长大了,心也大了,拥有了当年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于是便想要得更多。
“玉衡,你知道吗?你珍之重之的好徒弟,她心里也有一个人。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惜各有各的三千弱水。”
“她心里有谁没谁,同我无关。”
玉衡如冰霜般冷峻的面上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执素这句话终究还是刺痛了他。
那是他的阿若,他倾尽所有,恨不能给她自己拥有的一切。
他面前划过初见的那一幕,那样澄澈的眼神,在梅林中熠熠发光。他鬼使神差地将她收归门下,从此有了师徒名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心里,再不是那个单纯的小阿若,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令他心旌动摇。
漫天的红梅扑面而来,他伸手试图挥散。然而,那一朵朵的梅花幻化成了阿若的笑脸,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他明知道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陷阱,一切都是杀机,可他还是不舍得,不忍心。
刹那间,千万朵红梅变成了千万支利剑,呼啸着刺入玉衡身躯。
“玉衡,你也不过如此!”
执素形如鬼魅,发丝戟张。原本素白的衣衫已经成了血红,口中犹在不停地吐血。幻杀术本就极耗修为,她今日为了脱身勉力施展第二次,已是强弩之末。
“区区鬼蜮伎俩,也敢出来放肆!”
玉衡猛然睁开双眼,身躯微晃。开阳剑寒芒闪烁,如吸附了漫天星斗一般璀璨耀眼,将他的脸照得雪亮。
执素惨白的面上布满了绝望:“技不如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点契机,拼尽全力,还是无法扭转局面。
“玉衡真人,今日你留执素仙子残命,我便放过你的徒弟。不然我这一刀下去割断了她的脖子,你再是神通广大也救不回你徒弟的命。”
云绯若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男子,面上到处都是细细的红痕,却仍是堆满了笑意。他一手扶着云绯若,另一手握着把匕首,蓝光湛湛的刀刃贴着颈间皮肉,随时切下去的架势。
玉衡的眼中闪过阴鸷之色,那五个鲜明的指甲印令他揪心。那男子修为低微,抵不住他半成的功力。可他若是出手,他徒儿的脖子上,恐怕会再添一道伤痕。
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你们走吧!”
“曲苏,你快杀了她!杀了她,疏影楼一切由你执掌!不然玉衡是不会放过你的!更不会放过我!”
“闭嘴!难得还有人肯豁出自己性命救你。”玉衡淡淡扫了她一眼,“他杀了阿若他也活不了。”
“我相信玉衡真人言而有信,说让我们走,必定不会为难我们。”
玉衡哼了一声,任凭曲苏过来搀起执素。
“阿若,我们回家了。”
飞鹭“呀呀”叫了两声,偏着脑袋,小小眼睛中满是委屈。
“今日辛苦你了,改天我多买几斤鲜鱼给你吃。”
玉衡手指拂过它羽翼上的断骨,虹光流转,断骨瞬间愈合,不见一丝痕迹。
“你啊,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别等着我来。装什么可怜?”
飞鹭不满地“呀”了一声,双翅一展,冲上云霄。
天是真的冷了,连绵玉榻都不够暖和了。云绯若不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将自己缩成一团。
一张毯子飞了过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师父?”
“醒了?醒了就别再赖床上了,你都睡好几天了。”
云绯若面色微红。低头一看,胸口的剑伤已经愈合,衣服还是原来那一身。
“去,换身衣服,发臭了。”
玉衡背着手出房间。
片刻过后,云绯若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
“进来吧!出去了一段时间,倒是学了规矩回来了?”玉衡抬了抬眼睛。她换了身秋香色的衣裙,头发湿漉漉的,想是刚洗过。
“师父,徒儿…...徒儿……”
云绯若有心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和盘托出,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玉衡也纠结。他既想知道那个他是谁,又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