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这样凑巧。我的三年之期,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以后的未来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实现。如果运气够好,可能就在第二天,我就又要重回那些憎恨我的人的视线之中,继续恶心他们了;如果运气不好,我还得再受三年的亏待,使得我的研究受到严重阻碍。四个月的时间,说起来已经算是很短了。我还算很幸运。
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是绝对不会被校方捅出去的。否则,他们的颜面要往哪里放?而偏偏我自己手上没有当时的录像:显而易见,谁会把这玩意儿给我?而且,当局不会乐意见到这种事情扩大传播。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们到不了明令禁止其传播的地步;但是,总会多多少少进行阻碍的。
理论而言,在这种情况下,我依旧翻不了身。然而世界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忘了我那位可爱的小姐,瑟琳娜。
总而言之,在这段视频被上传以后,我人生中第二次,成为了世界聚焦的对象。这次的传播力度空前之大,以至于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知名人物。在受到电视台访谈的邀请时,我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依靠荒诞的作秀、拙劣的演技和明星的脑残粉支撑起来的节目。但没办法,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如果你问一个联合体的老公民从前,他八成是看过我上的这档节目。《世界访谈者》,一档名字听上去很low,但就是有着极高收视率与知名度的节目。假使有幸能上这个舞台,一个早上还寂寂无名,流浪街头的乞丐,晚上就会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无数摄像机之前。对,你们也都听说过。这节目好像现在还在播吧?总之,受到了这种节目的主动邀请,我倒是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样,如果你们乐意听听我上节目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可以继续给你们挑重点的说说。
我们有一说一。作为一档世界上最为知名访谈类的节目,《世界访谈者》在同类型节目中,算得上是最优质的。重要的事情在于,它并不要求受访者提前编台词,配合主持人进行演出。这就给了该节目比其他竞争者高出不止一筹的真实性。当然,受访者还是得先看看问题的。
其实我觉得,这种“真实性”恰恰是《访谈者》收视率和好评率高的原因。不要以为这样会失去什么爆点:如果受访者愿意炒作,那么由他们自己制造出的热点,绝对比节目组刻意引导的高出许多。
你说为什么?因为“真实”啊!观众看的是什么?不是已经绝对发生的“事实”,而是保持了自己真实感的故事。说到底,他们并不在意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但他们的确又想在虚构的故事里寻找到那些所谓的真实感。我早就说过了,人类就是这种矛盾重重的生物。
如果继续就人性展开探讨,我们的故事就又一次没时间继续下去了。这些东西,我们丢给讲完后的总结即可。
总之,当时我在稍稍看了一些将要提出的问题以后,便做出了和我现在相似的结论。但我并不需要炒作自己。我只是想混口饭吃,给我的研究寻求更多经费上的支持者罢了。
不过,天有时不遂人愿。节目组毕竟还是要争取收视率,制造热点的。他们请来了一位有名的,擅长玩嘴皮子的家伙。想必各位对他都有所耳闻:斯匹克?茂斯。那位有名的批评家,能轻易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的人。这个家伙,是当时最先嘲讽生物圈三号项目的人之一。我一向讨厌他。我猜想节目组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过节,但是,他们要制造热点。
那就来吧。让我来会会这只嗡嗡作响了二十年,依旧保持着活力的苍蝇,来看看从他那闹腾而多余的发声器官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奥秘。
我和他坐在面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主持人。那是个已经苍老的人,但不可否认,他看起来依旧精神焕发,两眼放出神采奕奕的光芒。尽管心里已经把他捅了两刀,我依旧端端正正坐着,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老头。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直接跳过那些无聊的节目流程。我直接复述我和茂斯的对话。
当时,主持人让茂斯就我成功预言到中南战争一事,发表自己的看法。所谓“看法”,实则就是给他找一个成为喷子的机会。这家伙也很能抓住机会。
“我认为,兰斯先生的这次预言,不过是无数在偶然之中诞生的结果。”他说得漫不经心:“说得直接一点的话,我觉得这纯属是猜到的答案。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足以引起轰动的能力。兰斯先生因为这次事件再度成为公众眼中焦点,只能反映出联合体大多数民众的盲目、跟风与反智。”
主持人这时识趣地打断:“听上去,茂斯先生似乎对兰斯先生的这次预言,有着很大的意见啊?那么我可否问个问题?请问,是什么支持你产生这种看法的呢?”
“很简单。我从来都不认为,一个来自于一帮失败者聚集的地方的人,能够做成什么事情。此人一无学历,二无出众的成果,三无过人的才智。要我怎么相信,他是凭借他的什么‘推断’,什么‘研究’,来得出他的结论的呢?”
我暗自叹气。所谓的批评家,原来只是一个只会做人身攻击的货色。他觉得我没有证据,一切来源与偶然。其实我觉得,他只是对我一夜爆红的名气而感到嫉妒罢了。真酸呐。
当然,我毕竟是在上节目,而这些桥段也多半不会掐掉。所以以上的这些话,我当然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主持人还在兢兢业业地继续着她的工作:“看来,茂斯先生这次是带着很大的怨念来的。”然后,她意识到这句话并不太好,便立刻岔开了话题:“现在,我们请兰斯先生对这些言论进行自己的回应。”
我笑着点点头:“关于茂斯先生的那些话,我还是有以下几点要说的。”
“首先,关于茂斯先生一直强调的‘偶然’,我有话要讲。我想问:什么是偶然?是自然形成,还是实践的沉淀?如果是自然形成,那么请问为什么令尊的精子那么多,偏偏只有你能成为现在的茂斯?为什么在联合体173亿公民里,唯有我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综上所述,我的结论,绝不是自然形成的,自然也不会凭空形成言论这种东西,即使再诞生十个茂斯,也不会有一天,你在野外走着走着,突然从天上传来一句:‘未来要有战争!’任何言论的最终形成,只能来源于对实践的不断积累。我说我的观点:我认为,茂斯先生的话,大有问题。”
茂斯一直等我说完了这些话,方才回复。看来他还是有点基本素养的。
“兰斯先生用了一些很巧妙的比方,来曲解我的意思,进而转移话题:首先,我并不在意人言论的形成方式。即使语言是从石头里炸出来的,那也无所谓。我只是重复着我的观点:这次兰斯先生的成功是个意外,而非必然事件。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未必能成功。”
我摇摇头:“茂斯先生,可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偶然而已。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那为什么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我还要说多少次偶然?”
“现在,我们的两位嘉宾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主持人来打圆场了:“他们一直在纠结一件事:偶然和必然。这么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反而会引发争吵。我提议,双方各自陈述各自的观点,至于谁是胜利者,公道自在人心。两位意下如何?”
我耸耸肩:“我无所谓。”
茂斯点点头,表示赞成。
“那么,我们请兰斯先生先来发表他的意见。”主持人点点头,示意我先发言。
“首先我直说一句:现在纠结偶然现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在我已经坐在这里了。即使有再多的什么‘偶然’,也不管用。比起讨论我为什么成功,还不如讨论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那么我想问你一句:你眼中那些有意义的事是什么?”
“现在是战争时期。无论什么时期,这几个字依旧令人讨厌令人恐惧。我们应该讨论如何快速结束这场战争,如何保证人民应有的和平生活。而不是在这里耍嘴皮子,大谈闲话。”
茂斯呵呵一笑:“看起来,兰斯先生现在是在抢占道德制高点,要来针对我了。”
“不敢,不敢。只不过是事实而已。”
“其实吧,兰斯先生的成功,的确不只是偶然。”他竟然改口了,这让我有了一瞬间的讶异。但很快,我的讶异就变成了愤怒。
“兰斯先生那段演讲的视频,最早是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号,在公共视频网站里上传的。当时,我就很关注这件事。初时,我以为这是兰斯先生本人的小号。我很好奇,于是我动用了我的私人关系,去对这个小号的相关资料进行了搜索和查阅。最后,我得到了一个很意外的结论。”
我抬起手,这次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和轻松:“我能请你不要继续说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