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朝内殿走去,剩下几人一时茫然无措。
……
午夜,天一道宗祠。
此时道尊盘坐在蒲团上,满脸痛苦之色。他双目紧闭,脸上青筋突起,汗流如柱。在他皮下凸起之处,可隐见一团黑光在蠕动着。
他对面的一名男子满脸肃容,指尖还夹着数支半尺来长的银针。这男子面容清秀,身穿一件黑白相间道袍,面色红润如玉,看起来不过三十岁许。若不是两缕雪白的鬓发,还真以为他是位年青的道士。
此人就是今日大殿内青坤口中提及的长春真人。他擅长丹石之术,驻颜有功,看起来比道尊还要年轻许多。另外,此人对医术、杂学也颇有研究,在这圣域之中有“妙手回春”的美名。
忽然,长春真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中银针飞出,扎在了道尊身体的几个穴道上。他再轻念几声咒语,银针上散发出柔和的绿光来。
一炷香功夫后,长春真人法诀一收,银针飞射而回,落到了身前的一个锦盒内。
此时道尊脸上的黑气消散了,恢复了平静。他睁开眼,苦笑道:“唉,现在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长春真人面色一凝,问道:“真的想好了吗?若是不动用法力,再加上我配制的丹药,起码可以增加师弟近百年的寿元。”
道尊摇头叹气道:“百年吗?还是算了吧!与其这样煎熬的等着坐化,不如痛痛快快了结。”
男子皱眉道:“你若是不在了,这宗门的事务交给谁来处理?谷南毕竟根基浅了些。”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大师兄对师门还有些怨念。当初师傅将掌门之位传于我时,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服气。这些年他宣称在外游历,我怎会不知,他是对师尊的决定耿耿于怀呢?我若不在,他对这道尊之位恐怕还有些想法。”
两人相视片刻后,他移开目光,脸上现出一个痛苦神色,道:“其实这等虚名对你我修天道之人来说,有害无益,徒增牵挂。就是将这掌门之位让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惜他行事太过功利,若是将列祖列宗的基业交付于他,恐怕是祸非福啊。我宗数十代先祖的心血,数万教众的前程不能因一人而毁于旦夕。”言罢,竟又是一声长叹。
接着他一脸诚恳的道:“我知师兄你不喜插手宗门之事,一心沉醉于炼丹之道。但眼下宗门乃多事之秋,外有魔人虎视眈眈,内有人心不齐的隐患。还请师兄勉为其难,多加照拂。”
长春真人默然无语,半晌后道:“既然师弟心意已决,我也不再阻拦。请你放心,宗门之事我会尽力而为的。”
接着他眉头微皱道:“玄火与你病况相似。十几年前,他提出要外出寻医问药后,现在一直未归,不知道他的情形如何?”
道尊满脸忧色,玄火的情况他当然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让他更加担忧了。
他迟疑道:“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不过他的元神牌在宗祠内没有什么异样。”
说完他们朝着十步外的烛台上看了看,那里林林总总的放着几十个样式古朴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
长春真人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道:“但愿玄火能逃过此劫吧!”
“二师兄不必多想了,早些休息吧,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好吧。”长春真人说完起身离去,仿佛知道他的心意一般。
道尊站起身,来到香案前伸手执起三支香来。他借着烛台将香引燃,轻轻摇摆,一缕青烟缓缓升起。他双手举香、躬身礼拜,最后将这几支香插入了香炉里。
然后他神情肃穆地注视着神龛上的几十个牌位,退回跪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做完这些后闭上眼睛,口中低声的不知在呢喃些什么。似乎是在和先祖们汇报宗门的事务,聆听着他们的训示。
道尊静坐了半个时辰也离开了,空旷的宗祠内再次变得寂静起来。
忽然,放置元神灯的烛台上,一朵拇指大小的灯焰起了变化。它像是被风吹过般,飘忽不定起来,颜色在黑白之间不断变幻。不过数个呼吸之后,灯焰又重新稳定下来,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天一道宗门东北方位有一小谷,四周群山环绕,草木茂盛。小谷中央有一条曲径,通向某个不起眼的山峰。这天午夜,山峰脚下来了六个人,正是昨日大殿议事的几人。
为首的道尊停下了脚步,道:“就是此地了,各位道友请稍等。”他口中一念法诀,手中多了一面蓝色小旗来。
此旗三角模样,巴掌大小,表面荧光流动,旗面的中间用黑色篆体写着一个“令”字。
他随手将旗子向空中一抛,小旗迎风变大,直至尺许来长。道尊飞快的掐诀,朝小旗上一指,它就没入前方的石壁中不见了。
片刻后,随着一声“分!”的法诀从道尊口中吐出,眼前的山壁剧烈晃动起来。轰隆隆的几声闷响后,光秃秃的石壁上现出一扇巨大的石门来。道尊袖袍看似随意的一甩,石门竟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幽暗的通道来。
道尊也不说话,率先走入石门,其它五人紧随其后。通道内有些潮湿,石壁上每隔丈许就嵌着拳头大的晶石,散放出柔和的光芒。一条宽约二丈的石阶向下蜿蜒通向远处。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地势突然开阔,一座祭坛出现在众人面前。此祭坛呈五边形,约百丈见方,从上至下共有三层台阶,每层台阶约有几十来层。
众人拾阶而上,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祭坛顶端。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五尺来高的围栏,将中央处围成一个正五边形。两边相接处各雕着一只凤首,五只凤首形态各异,造型古朴。围栏的石柱上刻着一些图案,有日月星辰、花鸟鱼虫、灵兽、祥云等。
石栏的空白处,用红漆竖写着“飞渡台”三个大字。大字旁还有一段小字,是介绍此处的年代及由来。围栏之内雾气翻腾看不真切,隐有雷鸣之音传出。
众人对这祭坛似乎并不陌生,个个神态自若。道尊在祭台一边站定,然后说道:“众道友依我先前传授之法施为。”
只见僧人、道姑、少妇、渔夫、书生各自走到一只凤首下,盘膝而坐。原本寂静的祭坛上响起了缓慢而低沉的咒语。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不消片刻古老晦涩的咒语充斥着整个祭坛,让人听之目眩神迷。
道尊一声大喝,道:“各位道友,可以开始了!”
这五人闻言法诀一变,手指朝眼前的凤首一指。凤首像是活了过来般,齐齐转动朝内,张口吐出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柱来。
这光柱的颜色分别是金、青、蓝、红、黄,汇聚在中心形成了一个五彩光团。石栏上的图案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纷纷活了过来,沿着祭坛不停地转动。
光柱越来越粗,光团越来越大,图案越转越快,五人的额前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眼花缭乱之际,一声浑厚的法诀“破!”中间水桶大小的光团爆裂而开,发出刺目的白光。
石栏内翻腾不休的白雾一接触到这此白芒如同阳春白雪般的快速消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秘幽黑、深不见底的空洞。而此时的光柱也消失不见,只在空洞的上方多出一张凝厚的五彩光罩来。
不知何时一旁的道尊也施起法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汗如雨浆。只见他手中法诀不断变幻,口中咒语急速而低沉。
突然法诀嘎然而止,他双目紧闭、两手下垂,变得一动不动像是虚脱了一般。随即一个丈许来高的白色光影在他身后显现出来,细细辨之,分明是他的模样。
光影缓慢地睁开双目环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道姑的身上,眼中满是不舍,还带有丝丝的惆怅。李谷南两眼通红凝视着这道光影,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道袍上。
虚影停顿片刻后,一步横跨十多丈来到了空洞之上,朝众人一拱手道:“诸位道友,珍重了!”
言罢,一声瓷器破碎般的闷响传来,虚影溃散而开,形成了无数黄豆大小的光点。它们游游荡荡飘浮在空洞上方,像夏日的萤火虫儿。
五人法诀一收,光罩消散,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洞中传来。萤火虫们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似的朝空洞直流而下。
就在此时,道尊法体上一颗鸡蛋大小的黑色光团悄然浮现。“嗖”的一声,它就朝着那堆“萤火虫”飞驰而去,快若闪电。
“啵”的破空声响起,一根巨大的竹节虚影一挥而下,眼看就要把这黑光砸个粉碎。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向一旁扭了扭,此击竟被它躲过了过去。然后黑光不再停顿,后发先至的向下方急坠而去。
石栏边的五人衣袍乱舞,连忙施法稳住身形。那名被呼作少明的“渔夫”还保持着挥动竹杖的姿势。
几个呼吸后黑洞消失,恢复了原来白雾翻滚的模样,凤首、各式图案也回归原位。
五人围了过来,少明脸色凝重地道:“你们看到了吗?”
众人点点头,满是沉吟之色。
他脸现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讶然道:“这团黑光居然躲过了我的一击。”
“这东西应该是魔人留在道尊体内的,居然懂得逃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无想大师接口道。
青坤摇摇折扇,忧心忡忡道:“这黑光不会到下界兴风作浪吧。”
其它几人一听这话,心中一跳,默然不语。
“就算这东西躲过了刚才的一击,但是虚空中的空间乱流和罡风,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说不定就泯灭在这界面之力内。”赤霞仙子想了想出言道。
众人似乎认同了她这一说法,暂时不再讨论此事。目光朝着道尊打坐的地方望去,此时他的法体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玉葫芦、一对铜钱样的法器、一面巴掌大的令牌。众人围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这几样物品。
过了半晌,赤霞仙子首先劝道:“谷南不必过于伤心,道尊虽然坐化,但化身为灵种,渡人界有缘之人。也算是另一种大道的开始吧!”
“仙子所言甚是,你我修仙之人生死还需看淡一些。”那名唤作少明的渔夫也黯然接口道。
无想大师赞叹道:“阿弥陀佛,李道友参透生死、大彻大悟令贫僧敬佩。谷南不必太难过了。”
青坤轻摇折扇感叹道:“生生死死,天道循环。这一界的死即是那一世的生。李道友在人界化身千万,或许这才是他成仙成圣的开始。”他对道尊是由衷的敬佩。
李谷南没有说话缓缓上前,袖袍轻轻一拂,将地上的三件物品摄到了手中。她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物品,徐徐道:“师兄请放心,我会把你交待的事情做好的。”
虚空之中那一蓬白色光点飞快的向下坠去,简直快若流星。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把它们吹得四散开来,洋洋洒洒,仿若天上的繁星。有些光点在怪风的撕扯下变得有些暗淡,也有的直接淬灭在这无尽的虚空之中。
风,一直吹着,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感觉是地府内鬼魂的嚎叫。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风停了,嚎叫声也听不见了。黄豆大小的白色光点像是累了,如同蒲公英一样缓缓的下落,穿过厚厚的云层来到了某地的上空。
此时,这片空中仅能看到几十颗明暗不一的光点,它们的兄弟姐妹们也不知飘落到了何方。
渐渐的下方的山川河流清晰起来,一间间房舍也慢慢地变大。一颗光团落到一株无名小花上不见了,这花看起来更加艳丽了;一颗落在了小树上,小树看起来更加葱翠了;还有一颗竟然围在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旁边,转着圈儿。
最后,它像是找到家了般,一闪没入孕妇的腹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