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从何来?地往何去?
九天之上何以为界,万古之前又是何年?
宇宙之始,众说纷纭,唯神仙之论,可服众矣。开天辟地者,非凡人也。
天地本是最大的神仙,繁衍万物,造物生灵,犹以人为最。既然有生,必然有死,生生死死本是自然之法。奈何世人多喜生惧死,徒增逆天修真之人。
人或天生近道,更有得天宠者能通天地、参造化,终成法身,施煌煌天威,被尊为神。实则以身为器,修道法神通,弘天地之威罢了。
以高山为居者成仙,以智驭天威者成神。
凡事物极必反,相生相克,既有道,必生魔。所谓物有阴阳,法分道魔。
山高可量,威不显灵,仰望苍穹,星罗棋布,云霄之巅可居神灵?
……
天穹之上,另有福地,谓之圣域。
圣域之东山高云密,深处有个方圆百里的幽谷。此谷西南另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奇峰。放眼望去,此峰陡峭笔直耸入云端,高不见顶。
山腰处,一道瀑布奔流而下,好似星落银河。水流尽头有个亩许大小的池潭,池面雾气氤氲,荷碧莲粉,隐约可见。
池岸边怪石嶙峋,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依山蜿蜒而上,不知道通向哪里。静谧的小路两旁到处是高大的古树,参差林立,也不知存在多少岁月了。
青石的表面三三两两的长着些碎苔藓。山坡上遍布绿草,之间夹杂着各色不知名的奇花,或红或紫煞是好看。
拾阶而上,约摸半刻钟功夫,眼前突然一亮,赫然是一个百丈见方的广场。紧挨着广场的是三层宽阔的白玉石阶,右边有一块巨石,上面刻着两个红漆大字——“玉峦”。石阶尽头是一扇六丈来高的石牌楼,四柱三门,气势不凡。
石柱约有三尺粗细,盘龙祥云柱头。柱身绘有灵芝、仙鹤、麒麟、八卦、太极等图案,雕刻张驰有度,栩栩如生。
中间两根石柱上有一联:造巍峨宝殿成三清法界,汇无边法力修万劫金仙。抬首可见一块木制牌匾,黑漆金字,字体潦草但偏偏有种妙法自然的味道。细细辨来,赫然是“天一道”三字。
忽然,天边有团拳头大小的灵光闪现。速度极快,只是数个闪动后,就停在了这高大的石牌楼前。遁光敛去,一位僧人现身门前。
此僧方脸虎目,白眉长须,鼻梁挺直,面色红润,竟无一丝皱纹。他身穿米黄色袈裟,胸前挂着一串乌黑的念珠,右手持着龙头禅杖。
僧人左手捏着一张杏黄色的符纸,飞快地掐了一诀,在唇边低语一番,随手向牌楼空处一指。
符纸“嗖!”的一声飞出,在数丈前的虚空中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几圈如水波样的涟漪。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后,他就阖目站在原地转起念珠来。
一盏茶工夫后,老僧眉头稍稍挑动,睁开了双眼,凝视着前方虚空之处。
楼牌门中央波纹荡漾,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青年来。小道快步向前,朝白眉老僧深作一揖,口中道:“见过无想大师,师尊命弟子前来接引。”
“有劳了!”无想微微欠身,回了一礼。
“请随我来!”
小道士掏出一块乳白色的玉牌,对着空荡荡的石牌楼念了几声咒语。随即身前现出一扇数尺宽、丈许高的“光门”来。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光门。几个呼吸后,光门消失,此处再不见半个人影。
小道士领着老僧一路向山顶而行,光门后却是另一番天地。
远处云山雾海中山峦林立,座座庙宇、大殿依山而建。空中偶有仙鹤等灵禽飞过,更有各色遁光在山峰间穿梭。数里外还可见一条数里长的街道,其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两人穿过几座亭台、院落,最终停在了一座大殿前。殿门两侧开门,里面依稀传来谈话之声,不甚清楚。
小道士恭敬道:“大师请进,师尊和几位尊长就在殿内。”老僧略一颔首,抬步朝里面走去。
此殿颇为宽敞,左、右各有十多根青色石柱。几座青铜古鼎安放在石柱一侧,缕缕青烟扶摇而上,散发出淡淡的檀香。
中堂处有一幅巨大的画像,中间绘的是一位老道,身着七星道袍背着一把拂尘。只见他侧身捻须,凝望着远处的星辰怔怔出神。
老道身旁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童子,头扎两支牛角小辫,身着对襟短衫。他一手拿着荷叶,另一只小手牵着道士的衣袍,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望着老道一脸茫然。
画像下的几个蒲团围成一圈,上面坐着几人正在小声议论。居中的是一位中年道士,国字脸,短髭剑眉,仪态庄严,不怒自威。一双深邃的星眸,似乎能洞穿一切,却透露着一丝落寞。
中年道士的左边是一位手握折扇、书生模样的文士,右边是位面容娇好的红衣少妇。紧挨着少妇的是位道姑,年纪与她相若,乌黑的道髻上插着一根凤型玉簪,二人正在喁喁私语。
书生的另一边是位渔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此人头戴一顶竹斗笠,手上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碧绿竹杖。赤膊光足,单手撑脸,仰望殿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圈下来只剩二个蒲团是空着的。
无想僧人一声佛号,单手一礼:“老衲来迟了,各位道友还请原谅则个。”
“大师快请坐,诸位道友也是刚来不久。”中年道士隔远招呼一声。
无想大师在渔夫边的蒲团上落了坐,朝四周的几位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中年道士清了一下嗓子,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红衣少妇闻言微顿,讶道:“难道不用等云山道友了吗?”
那文士一收手中折扇,解释道:“云疯子正在修炼一门厉害的神通,恐怕是赶不来了。”
中年道士平静道:“不妨事!此番事了,劳烦青坤道友告知云山即可。”
文士一拱手道:“小事一件,请李兄放心。”
中年道士面色一正,续道:“几十万年来人魔两族一直相安无事,互不侵犯。奈何最近,魔界诸獠挑起战端肆意妄为,不少族人惨遭屠戮。起初联盟也与之交涉,可惜收效甚微。由此可见,魔族狼子野心,定有更大的图谋。”
说到这里,中年道士有意地顿了顿,环视一周。
只见众人眉头紧锁,面色凝重。魔族频频挑衅故意制造事端的事,在座的几位早有耳闻。
红衣少妇一双柳叶眉微蹙,缓缓道:“我当年曾与鸾仙子偷偷潜入魔域,对异界也有些了解。魔域之地整个空间内充斥着淡淡的魔气,对法体有着微弱的侵蚀。虽然对我等而言,这些许魔气不足挂齿,但对低境界的修真之士来说,却有不小的损害,不宜久居。相对而言,魔人对我圣域也不适应。两族除了部分矿石及一些特殊材料外,所需修炼资源完全不同。所以他们的目的应该不在于此。”
无想大师点头道:“赤霞仙子所言,老衲也有所闻。在查阅宗门典籍时,贫僧留意过关于魔人的记载。魔人修炼的功法与我等大相径庭。魔气对人族来说如同蛇蝎,对于他们而言却有莫大的裨益。无论是法诀,秘术,甚至炼丹、炼器均是以领悟魔气为基础的。”
“既然不是为了修炼资源,那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难道是他们在圣域发现了什么上古秘境不成?”一直未露声色的渔夫这时也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道姑看了看左右,怀疑道:“上古秘境?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我人族在此界经营了数百万年,若真的存在,起码也能察觉到蛛丝马迹。可是诸位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吗?”
中年道士皱眉道:“少明兄的猜想虽然大胆,但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魔人的目的我琢磨了很久,也没能得出一个明确答案。不过我等一定要高度警惕,精诚团结。各宗门齐心合力共同御魔,倒也不必过于惧怕。”他稍微思量的一下,也没有否定渔夫的猜测。
其余之人各自揣测,一时间再无人出言。
少顷,道士威严的面容上现出一个哀伤的神色,语气仍是那样低沉平缓,道:“这件事情暂且搁在一边。其实,这次约各位来此,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师兄,你再考虑考虑!不动用法力是可以延长寿元的。还有几十年,我们是有希望找到治愈之法的。何况…”一旁的道姑急忙打断道,脸上一阵莫名的悲苦。
中年道士伸手示意制止,淡然自若道:“谷南,为兄已经想得很透彻了。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早些坐化了却此生。你我修道之人本是逆天而行,始于天地,再回归天地。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修行呢?”
余下四人早已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哪怕是他们修行千年,内心早已古井无波,骤闻这一重磅消息,也是惊骇莫名。堂堂道尊,道法精深,一身玄功威震八方。有如此实力者,在圣域绝不会超过十指之数。现在居然要坐化,怎能不让人震惊。
几人呆呆的注视着中年道士,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中年道士抬首,深呼一口气,似在回忆,缓缓道:“诸位道友不必如此讶异,且听我慢慢道来。三十多年前,我收到门下弟子的传音玉简,得知宗门玄火长老在落炎谷被魔人围困。收到消息后,我和谷南师妹以及流仙散人一同火速支援。待到事发之地,玄火已岌岌可危。”
他眉头紧锁,语气依然平静无波,轻轻道:“他们共有二人,见到我们居然丝毫不惧。其中一人还哈哈大笑道:‘来得正好,我还未杀得尽兴。’我宗长老被伤,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魔人竟如此张狂,我二话不说就与他打斗起来。谷南和流仙与另一名魔人也交上了手,玄火长老受伤颇重,先行离去。魔人法宝虽少,但法术威力颇强。我虽稍占上风,却一时也拿他不下。另外一名魔人被谷南和流仙的围攻,却不见丝毫费力,还冷眼旁观这边的战局……”
余下四人越听越惊,无法掩饰心中的震骇。道尊法力之强,在圣域可是首屈一指。能与之相斗而不落败者,实力之恐怖可想而知。而李谷南与流仙散人也非弱手,二人联手却也不能奈何另一名魔人,这两名魔人的实力竟如斯可怕?!
回想至此,中年道士脸上隐有阴霾,续道:“这一斗就是一天一夜,大家久持不下。我的法力尚有小半,但谷南却有些不济了,拖延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无奈之下,我冒着反噬的风险,使出了本门的禁术击伤了魔人,却也吃了他一记魔掌。这两魔人不知是惧怕禁术威力,还是顾忌身在我圣域地界,时间一长,恐引来其他道友相助,便不再缠斗,抽身便走。”
道尊停顿了片刻,脸现追忆之色。
“谷南和流仙都伤了元气,而那名魔人虽受了我一击,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权衡之下,我们三人也未追赶。回到宗门后,他俩经过数月休养倒是复元了。而我体内竟出现了一团蚕豆大小的无名黑气,无论怎么运功都不能将其炼化。更可怕的是,每每在我调用法力时,此黑气便像是遇到补品似的,将其吞噬得干净,变得愈发壮大。”中年道士不急不徐的说着,脸上尽是无奈。
他哀叹一声,又道:“后来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下定决心舍弃这具肉身重修,可惜为时已晚。体内的元神好像被禁锢了一般,无法出窍。”
青坤满脸的不可置信,怀疑道:“竟有此事?贵派的长春真人精于丹药,对各种疑难病症见地颇深。难道他也没有办法?”
“二师兄配制了几副丹药,起初确实有一定药效。可惜好景不长,慢慢地失去了作用,几番更替丹方却收效甚微,现在也束手无策了。”李谷南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眼里竟有些雾气。
也不知道这黑气是什么东西,居然如此厉害。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难以接受。如果魔人的手段都这般棘手,以后对抗魔人恐怕不再是件轻松的事情了。余下几人交头接耳,显然是在议论这初次听闻的无名魔气。
中年道士似乎猜到众人对魔人的忌惮,出言宽慰道:“事已至此,诸位也不必多想。想必那两名魔人在魔域内也非泛泛之辈,不会轻意出现在我圣域的。”
几人闻言,脸色一松。
“自先祖创建天一道教以来,距今足有十万余载。吾自人界飞升已有一千多年了。承蒙师尊厚爱传授无上道法、悉心指教,始有今日之境界。这最后一件事情,还请诸位出手相助。”说到此处,道尊面现一副决然之色。
“圣域,虽然灵气充沛利于修炼,可惜修道之人一心只追求大道,却不愿意花费精力在生儿育女之上。所以,圣域灵儿的诞生少得可怜。人界,虽然修炼资源匮乏,但一直是圣域的根基所在。每年飞渡的修士对我人族修仙界都是极大的补充。然而,人界能得仙缘、修习仙法者毕竟是凤毛麟角。所以贫道在坐化之前,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化身灵种,结缘人界。”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尊竟是要施展那灵种之法,广渡人界生灵!”无想大师说完起身,双手合什于胸前,满脸钦佩之色。
文士、少妇、渔夫面面相觑,显然对道尊的这一决定唏嘘不已,而李谷南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了。
中年道士缓缓起身,朝众人拱手道:“诸位道友休整一日,明夜子时飞渡台助我施法。”然后又向李谷南道:“代我好好招待众位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