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机会很快出现了。
上坟祭祖回来之后,施家的家宴便要开始了。因为人口的增加,原本的三张八仙桌已经满足不了需求,现在施大国的客堂间里摆放着的是一张原台面,外加两张八仙桌,将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几乎是背靠着背、肩挨着肩、腿碰着腿地坐在一起。除了事先已经放好的冷菜外,热炒已经从端菜上桌变成了接力传菜,从最靠近厨房门口的一桌开始,手递手地传送到最远端的那一桌上。吃个饭,倒吃出了一出“击鼓传花”的好戏,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家宴过半,一道红烧鳝段从厨房门口传来,蕾蕾从小云手中接过盘子,转身递给了另一桌的戚巧儿。期间,她冷不丁地对同坐在那张桌上的杨慧说道:“老妈,你今天的胃口好吗?还吃得下饭吗?”
杨慧不知女儿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究竟何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蕾蕾似乎早料到杨慧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等她回答,便接着说道:“和那种满嘴喷粪的人坐一桌,不觉得倒胃口吗?换作是我的话,估计吃下去的菜早就吐完了吧?”
在场所有的人突然间都沉默了,大家都知道蕾蕾口中那个“满嘴喷粪、令人倒胃口的人”指的是谁。但是,除此之外,蕾蕾言语中的一语双关施家人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她看似在指责和盛洁坐在同一张桌上的杨慧,其实却是在指桑骂槐,借机嘲讽了一下冷漠的施家人。
施大妹显然对蕾蕾的言语很不满,她沉着脸、皱着眉,嘴唇蠕动了两下,但到底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其他人呢?蕾蕾一眼扫去,展现在她眼里的是一副众生相,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各有深意。但蕾蕾不在乎,她此刻只想看一个人的表情。蕾蕾斜眼睨视着盛洁。她的神色当然好不到哪儿去,被人当众羞辱,谁都不会有好脸色。盛洁铁青着脸,低着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这样的举动让蕾蕾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以盛洁结婚当日的表现为参照,现在的她一定会当场翻脸,然后和自己起冲突,不想她居然畏惧地不敢发作。原来只是个吃软怕硬的纸老虎吗?而大留作为她的丈夫,看到盛洁被当众羞辱,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面对此情此景,一股寒意从蕾蕾脚底升腾而起,迅速传递至全身。咋暖还寒的季节里,她居然感受到了隆冬时节的冰冷。这样冷冰冰的气氛算怎么回事呢?是盛洁忍辱负重识大体?是施家人顾全大局不计较?恐怕……未必如此吧!众人的默不作声,看似是一种默认和纵容,但蕾蕾清楚这不过是施家人的冷漠罢了。她更情愿看到的是,盛洁被激怒后掀桌而起,而后二人大吵一架,大留为了袒护妻子加入骂战,施家人为了劝架乱作一团。虽然场面会失控,虽然气氛会破坏,但至少这样的局面下多少还能看到点人情味。
人情味这是以前施家最令蕾蕾引以为傲的地方。小时候目睹了杨老爷子和杨勇对施大国的算计,蕾蕾对杨家人是失望的。但因为血缘的牵绊,因为和兮兮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因为长幼尊卑的礼数,蕾蕾从未当众表达过不满,但有意无意地疏远,多少还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而对施家人呢?即使见识到了施小国各种算计的小动作,即使知晓了杨慧和施大妹之间的龃龉,可是施家那种和乐融融的大家庭氛围还是蕾蕾很向往的,对于那些不和谐的因素,她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忽视着。可如今,她为什么感受不到施家人的温暖呢?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是自己把亲情想得太美好了吗?蕾蕾恍惚上了。
这一恍惚就恍惚了一下午,等回过神来时,已是晚间时分。蕾蕾甩了甩头,试图将脑海中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甩干净。她觉得也许婚宴上的受辱令她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客观公正看待事物的心态。与其现在去做出判断,不如缓一缓,静待来日,或许时间可以去伪存真,给她一个答案。
想通这些之后,蕾蕾的神经顿时轻松下来,再想到下午盛洁吃瘪的模样,一阵快感油然而生。出了心中这口憋闷已久的恶气后,蕾蕾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感。这回她是彻彻底底找到了身为“主人”的存在感,心情顿时大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