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衙大堂中间悬挂“清水县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暖阁正面立一海水朝屏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
此时曹宗正襟危坐,意气风发,即便是小小七品知县,也有皇帝巡游四方的气概,曹宗大人装腔作势气势很足的嘛。
堂下跪有两人,一悍妇一泼皮,是清水县城有名穷苦陋巷中腌臜人,一对奇葩夫妻。单是如此,实在不足以让这对夫妻如此有名声,这对不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能咸鱼翻身的陋巷夫妻,却祖坟上冒了青烟,两人愣是合力鏖战一夜,生出一个读书种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不止会打洞。
一家三口的名声,就这么打了出来。
妇人哭天抹泪,嗓门极大,只是言语实在含糊,只能大概清楚是在喊冤叫屈,不是闹市杀猪。
汉子不知怎的,没了平日里蛮横跋扈无赖,倒像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汉子。
大堂两侧衙役一个个精神不振,更有甚者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就是接下来打呼噜都不奇怪。这也难怪,夜里为了给神仙擦屁股,县衙里能喘气的都遣了出去,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这些常年只知饮酒作乐被酒色掏空身子身上更没几两功夫的捕头捕快,着实有些难熬。
曹宗拿起惊堂木,狠狠拍下,眼神略带威严道“堂下何人!”
说实话,曹宗很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无用举动,觉得很傻,这才是真的脱裤子放屁。可偏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百姓小民,还就吃这一套,若是能在一方山水只手遮天的县老爷何时会和颜悦色中正平和地与他们说话,他们反而觉得面前的官老爷不是官,没有当官的派头,更何况,曹宗也不是那种大腹便便的富态官相,不摆点谱,再没点市井小民眼里的官架子,还真会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敬畏肯定也会很少,麻烦事也就多了。
在礼部当职时,同僚之间,除去某些关乎礼治、法度的国祚大事,很少会出现一帮子官员一板一眼正襟危坐的情况。
大多时候,都是在谈笑风生间,拍板决定一件百姓眼中顶天大的祭祀、别国时节往来事宜。
哭得含含糊糊的悍妇也没了在邻里大骂四方纵横捭阖的泼辣模样,带着哭腔娓娓道来,一旁的汉子也时不时唯唯诺诺补充两句,只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尽是些没用的废话。
丢孩子的小事,其实还没资格上县衙公堂,知县大人公务繁忙,绝对是没那个时间精力,交给里长亭长来办就是给足面子。如果是昨天,兴许这对夫妻连县衙大门都进不了,就让门房给轰出去。
今天自然是大有不同,曹宗也很乐意帮霍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忙。而且,捣浆糊打哈哈这种事情,曹宗虽然不擅长,却不代表不会做,只要按照无能昏官的行事做派来,保准没错。
原来,昨天生了一笔横财的泼皮无赖牛二心情大好,喝了许久没尝过滋味的散装烈酒,少见地带着孩子去晃悠了一圈后,兴致勃勃,和婆娘折腾到半夜,自然是搂着婆娘睡到晌午。只是还没来得及吃饭,学塾郑先生便派人来问牛磨铁今天为何没去学塾,是不是染了伤病或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故而缺课?先生很担心,便托人前来询问。
夫妻二人在听到孩子没去学塾后,先是勃然大怒,然后又着急忙慌地出门去找孩子,生怕被人牙子给掳走卖到外地去。毕竟孩子一向乖巧,从没做出过什么逃课出门玩耍的调皮事。以前没上学塾时,即便跟着街坊邻居家的孩子出门,到时间肯定回来,去学塾当书童后,更是如此,学塾课业结束后就直接回家,几乎家门都不出。
可结果不是虚惊一场,不少街坊四邻以及汉子的酒肉混子朋友都帮忙找讨人喜欢的读书种子牛磨铁,甚至学塾先生都亲自过问,把清水县城的大街小巷都找了个遍,愣是连根毛都没找到。
那时,正边抹眼泪边找孩子的悍妇碰上一位说书先生,说书先生告诉她可以去县衙试一试,如果真是让人牙子给掳走,去报官,如今的县令青天老爷,可是位好官,想来不会置之不理。
病急乱投医的悍
妇也顾不上她这种贱民是否能进得了县衙,公务繁忙的县令大人又是否会屈尊降贵处理这种小事,拉着不情不愿的汉子就去县衙鸣冤。
于是,就有了县衙大堂上的一幕!
县衙大堂旁回廊的屋顶上,戴着斗笠的刀客双臂环胸,身旁的孩子紧捏着衣角,神色肃穆,只是眼神深处,有清清涟漪。
霍竒笑问道“怎么样?其实我早就说过,你那废物老爹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孩子眼神瞥向刀客,能尽斩三千铁骑、凶名赫赫的霍竒便很识趣地闭嘴。
霍竒感觉收徒收到这份上,真够窝囊的,倒像是他涎皮赖脸要收这个徒弟,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要说六亲不认,行走江湖多年的霍竒见过很多,弑父杀母、欺君罔上、易子而食都有,有时候是为钱财,有时是为活命,有时是为权势,林林总总,最终都酿成人间惨剧。
这个名叫牛磨铁的孩子,如果按照他现在的生活轨迹走下去,未来,八成是一个连他混吃等死老爹都不如的白眼狼。倒不是说孩子会混成牛二那副熊样,而是在其他方面,比如说做人,会很差劲。甚至出现一个大到能动摇一国社稷的败类贪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这种人,只要足够小心谨慎,再加上一些运气,往往都会活得很好很滋润。牛磨铁就是这种人。他对孩子的混子老爹,打心眼里瞧不起看不上,甚至,还有点小仇。
至于打小就疼爱他的娘亲,孩子则打心眼里尊重。所以,孩子向霍竒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带上悍妇。
这要求可要了霍竒老命,感觉比杀人还难上那么一点点。他最怕麻烦,而长相身条都很辟邪的悍妇显然就是个天大的麻烦,如果是个美娇娘,就算已为人妇,暖床叠被甚至来一场冲破世俗枷锁能写到名家编撰小说中轰轰烈烈的情爱故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只可惜,很可惜!
他好说歹说,可孩子就不为所动,脾气犟得让人脑壳疼。所以,他想让孩子看一看,他的人渣老爹到底靠不靠得住,能否获得一直有怨怼的孩子的点滴认同。只要认同他老爹还能算是个靠谱裤裆里有鸟的男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至少不用有个惹人厌的婆娘脏眼。
大堂前,已经有不少赶来凑热闹的县城居民,行家看门道,外人看热闹,这里,基本都是闲得发慌凑热闹的。有痛心疾首扼腕叹息的,那么乖巧可爱的孩子,怎么就没了?也有幸灾乐祸捂嘴偷笑的,你牛家破落了多少年,哪里有那天大的福分祖坟上冒烟生出个读书种子,也不看看你俩那鬼德行,怎么样,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崔流川和林雪烟也觉得奇怪,只是远远看了两眼便离开,并没有凑热闹。昨天是做了笔买卖,可那买卖实打实算起来,算不上互惠互利的好买卖,崔流川是亏本的,反倒是名叫牛二的汉子赚了不少,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又有一大堆烦心事,崔流川实在没那个精力去多看一眼。
一直打瞌睡的县令曹宗听完以悍妇为主汉子为辅的哭诉,故作威严地询问了几句,随后便装模作样地派遣衙役捕快去查,敷衍了事。随后案子就断了,曹宗大人便回屋补觉。这才是捣浆糊应有的做派,多说一个字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