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次除魔天地间,崔流川是准备先斩后奏,至于之后老道是会勃然大怒、一笑置之,崔流川的感觉,是在两者之间。之前老道躺在太师椅上那番话,其实是留了余地的,对于是否未雨绸缪除了这日后有很大可能会为祸一方的老槐精魅,言语里,未曾立场明确表态。
所以崔流川如何行事,只要没越过老道心中的底线,那么老道就很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在翻转腾挪的空挡,伸手,将油布包解开,持剑在手。然后腰肢拧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剑弧,将迎头而来一簇蛇行枝条斩断。在坠地之前,崔流川在树干之上重重一踏,再次凌空跃起,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少年浑然不觉。
崔流川手腕翻转,以剑术要诀中最基的撩拨式,斜削掉一条胳膊粗的支干,然后再次猛踏借力,手中三尺气概,只以剑术要诀中最基础的定式,一次次撩、拨、劈、砍之后,就会有蠕动如蛇虫的槐枝轰然落地。
到最后,倒挂如伞的牢笼,在少年一次出剑之后,便整整齐齐断开一个豁口。
崔流川心扉中,又出现那个嗓音,“小仙师饶命,方才是小妖鬼迷心窍……”
少年耳不充闻,嘴角轻轻扬起。六品武夫,哪怕是名不副实,对付不入流的小妖,仍算不得费尽心力。
崔流川有信心在剑刃崩断之前,将这株老槐树削成一截丈许高的木桩,在那之后,那头言语愈发恶毒起来的槐树精魅,便是那砧板鱼肉。
老槐树中本来极浅极淡的黑色气息,此时却是宛若黑色云雾袅袅升腾,在崔流川心境之外,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嗓音,“小杂种,再如此咄咄逼人,就休怪我玉石俱焚。”
少年站定身形,轻轻扭动手腕,保存极好的三尺气概,此时已是裂纹密布。到底只是一把寻常的剑,比不得那些神兵利器。
对于剑道,如今的崔流川,只是摸到了皮毛。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事实也证明,剑道修行,一辈子,都有些短,在山上修行人当中,其中以剑修,杀力最高,同境厮杀中,往往是剑修一身剑气倾泻而出之后,对方便形销骨立,丝毫不拖泥带水。所以在山上宗门中,论斩妖除魔、攻城伐寨,首推剑修。
崔流川只觉得好笑,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图穷匕见沉不住气啦?先前我还担心,会不会错杀无辜,现在看来,有些多余。”
那个嗓音立马告饶,“小仙师饶命,先前是小的猪油蒙了心……”
少年出声打断,“方才你已经说过一次了。你觉得第一次我都不会信,第二次,就脑子进水给信了?”
崔流川轻抖手腕,他不打算废话太多。
名叫崔流川的蹩脚六品武夫,只是有些心疼老爹留下来的三尺青锋。不过老爹留下最好的东西,应该是一位十四岁、可斩妖魔的少年。
崔流川没来由觉得心慌,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心思絮乱。心境、耳畔都没了这槐树精魅的或乞求或狠毒的威胁言语,而且先前那种似被人盯上的感觉,此时已消失无踪。
他猛然抬头,在雨幕中看向某个地方,那里有阴煞之气,一闪而逝,向着山村飘荡而。
崔流川心里暗道不好,冲破雨幕,疾随而去。
老槐树精魅,当然不是逃命去了。
对于这种尚未修出妖身的小妖来说,擅自离开槐荫庇护,就像是连根拔出的庄稼,无根浮萍,枯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关于槐树精魅之前的种种作为,尤其在言辞上的迥异,有一桩内幕,崔流川并不知情。
在他的步步紧逼中,那头本无心魔的槐树精魅,入了魔。
崔流川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腿来,那团飘荡不定的阴煞之气,最终掠过一间间雨水拍打溅起水花的屋顶,最终,沉了下去。
少年在首次斩妖除魔都未曾有太大波动的心境湖面,此时已是波澜起伏。
因为那团肉眼可见的阴煞之气,沉下去的地方,正是村长家的宅子。
心中急切如火烧的崔流川,再没了先前的云淡风轻,一脚踹开门,宛若打家劫舍的悍匪,心中慌乱万分。
然后在雨中,少年听到如老风匣行将就木的喘息声,以及极其痛苦的呜咽声。
屋里正在酣睡的老人,此时脸憋得酱紫,双眼怒目,手脚胡乱抓挠着。
当老妇一边惊叫手脚哆嗦着点亮油灯、王硕赤脚跑来、浑身湿透的少年闯入屋子时,老人已经口鼻溢血,四肢痉挛抽搐,像极了市井坊间传言的厉鬼索命。
只是这厉鬼,是一头在不久之前入魔的槐树精魅。
秋雨送冤!
对于注定要死的槐树精魅来说,在它开化灵智之后,山村中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尽收眼底。自然,崔流川尚在襁褓、牙牙学语、欢喜忧愁也都如数家珍,因为距离不远,那头槐树精魅,会更加关注这位少年。所以哪怕在入魔之后,仍知晓崔流川心底里最重要、最柔软的地方在哪里。
当然是在少年最敬重的老人那里!
崔流川在片刻的愣神之后,转身再次冲入雨中。
如今,住在山间破庙的老道人,才可能有应对阴煞入体之法。
少年一路上,跌跌撞撞,往日如履平地的山路,在少年眼中,有些遥不可及。
心里只盼着路能再短,再短,最好能一步之后,就能在破庙门口。
当泣不成声的少年来到破庙大雄宝殿之外时,一健壮一干瘦的身影,早门内等候多时。
门里门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