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崔流川在练习拳桩、通背拳、剑术要诀之外,仍需要查漏补缺,日三省吾身,向师父师姐讨教学问,可是相对来说,仍是轻松了不少,不像之前,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二十四个时辰用。
隔上一两天,崔流川便会独自下山,大多时候,都只是站在自家屋子外,看着那株老槐树,日薄西山之后,就会再独自返回破庙。
这日阴雨绵延,天色晦暗,破庙三人都早早回屋歇息。在不久之后,崔流川房间门扉悄悄打开,一个脑袋从门缝中探出,四下打量确定没人发觉之后,崔流川便拿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再次独自一人下了山。
山路泥泞且湿滑,没走多远,鞋袜上,就已挂满泥水,少年浑然不觉,只是打着油纸伞,往山下走去,神情肃然。
越靠近山村,风雨愈大,当少年回到山村时,虽打着油纸伞,可仍是湿了大半身子。
秋雨阴冷,尤其是在天放暗之后,少有人出门,便是泥路上的白日留下村民走街串巷的鞋印,此时也已让雨水冲刷得没了踪影,少年留下一行脚印,推开了那扇门。
回到家中,在进门之前,少年抖了抖身子,蹭了蹭鞋底的黄泥,将油纸伞收好,搁在屋檐下,走进昏暗潮湿的屋子。
少年摸黑走进屋子,从一张桌子底下,摸出一只长条油布包,掀开油布,里边是一把三尺青锋。
这把三尺气概,是老爹年轻时候,一时脑热,请清水县一位老铁匠打造而成,本想着仗剑远游出门行侠仗义来着,只是刚出门不远,就让当地一位泼皮无赖给打得哭爹喊娘,最后黯然神伤的崔大志,便断了仗剑远走的念头。这把剑,也就成了个念想,哪怕在最后的逃荒路上,都没舍得丢。
少年将三尺气概斜挎在背后,没有撑伞,出了门,向风雨中那株老槐树缓缓走去。
执拗的少年,心思固执,要雨夜除妖。
在前日,崔流川在与林雪烟喂拳的过程中,才愕然发现,自己体魄之坚韧,超乎想象,一拳砸碎墙壁,游刃有余。只是即便如此,最后仍是让林雪烟给打得哭爹喊娘。
原来侠义小说上说的,一拳打死人,真不是吹牛。
只是如今崔流川的剑术,尚显青涩,所以少年此番只是仗剑而行,至于出不出剑,要先看他的拳头,够不够硬。
仗剑而行,总比两手空空,更有气势。
雨幕中的崔流川,在距离老槐树不远处站定,默不作声。
紧接着,在少年心扉间,响起一个难辨雌雄的嗓音,“小仙师,雨夜造访,有何贵干?雨大,别淋坏了身子,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可以在雨停之后详谈,小妖一定洗耳恭听!”
少年扯了扯嘴角,抹了一把脸,“都这个时候了,还用得着这般低三下四,不应该是凶相毕露?”
那个嗓音笑道“小仙师说的哪里话?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况且在小妖开化之后,就未曾离开过,可以说小妖是看着小仙师气血一日旺盛过一日,如今,已是璀璨夺目的空前盛况,又哪里会去招惹一二?若是小妖前些日子的冒犯,小妖在这里向仙师赔罪。”
老槐树已光秃秃的枝条,其中几枝,摆出拱手作揖状。
少年冷笑道“难怪书上说,世间精怪,最惑人心。”
那个嗓音依旧真诚,“句句肺腑!”
崔流川此时的心境,跌宕起伏。即便这老槐妖的言语里,只有一两分真诚,可到底,是会让少年心境动摇的。即便看惯了人情冷暖之人,再怎么铁石心肠,身临其境,难免会有恻隐之心。
只是少年很快收起那份恻隐心。到底是最易入魔道的天生阴物,心性比起少年来说,还有不如。
于是少年准备出拳!
可在那之前,先前拱手作揖的那两束枝条,已迂回在少年身后处,如同手掌张开,画地为牢,阻断少年的退路。
少年悍然出拳!
对于与武夫的捉对厮杀,崔流川在面对膂力体魄逊色许多的武夫,尚能做到万般招式以一力破之若是对阵中三品武夫,那么胜负便是未知之数,就要看双方的心性、耐心以及最能一锤定音的压箱底功
夫若是同品秩武夫,那么胜负生死就基本没有什么悬念。
实在是这身体魄,来得措手不及,泥腿子在两年之后才发现,原来早在那年隆冬,就有一张馅饼从天而降,在他知道的时候,却早浑然不觉吃进了肚子里。虽说老道的做法,有些揠苗助长的嫌疑,对于武夫来来说最重要的熬炼体魄,崔流川底子打得相当不错,就像之前摆在床边那箱三教经典,都暂时放进了肚子里,至于什么时候能能吃下一顿而不会被撑死,就不得而知,要看个人的缘法。
老道的百年谋划,已经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候,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给少年。
可是被禁锢在老槐树中的槐树精魅,就是一个活靶子,如何打不到?出拳即可!
所以少年一拳至,随后便是拳拳至。
眨眼间,就是树皮崩裂破碎的惨烈景象。
在这座樊笼之中,少年身形如猿猴在林间翻转跳跃,躲避从四面八方缠绕、激射而来的柔顺、尖锐的枝条。
先前在少年心扉间响起的嗓音,此时在雨幕戚戚,气息之阴冷,远胜寒骨秋雨。树干当中,有细若游丝的黑气蒸腾而起。
百年老槐树的筋骨,果真是硬得很。少年势大力沉的拳头,炸起一片片苍老虬劲的树皮,可实际上呢?就像是江湖仇杀中,只是蹭破最表面的皮肉,轻伤都算不上。
在这个过程中,老槐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樊笼进一步缩小,最终的结果,就是如猿猴荡林的少年,能翻转腾挪的空间,愈来愈小,最后就是被枝条缠绕俎上鱼肉的凄惨下场。
其实对于这类不入流既不能拔根遁地也未修成妖身的小妖,早已有了应对之法,只需两桶火油,再加上一只火折子,一把火便能烧个干净。
崔流川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只是老槐树就在村口,而且多年来,一直与山村居民井水不犯河水,本就在山村不受待见的少年,突兀燃起火堆要烧掉老槐树,任谁都会认为少年是失心疯,恐怕是刚烧起来,就让山村居民给浇灭了,还少不得要有些口角摩擦。
山里人,对于有灵性的花草野物,总归还是有些敬畏的。
至于在大雨绵延的雨夜,雨声倒是会遮掩诸多痕迹动静,可火能烧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