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朝廷自然已经得知消息,脱脱此时便在宣文阁外,请求觐见皇帝。
半晌后,哈麻从其中缓缓走出,见到沉吟不语的脱脱,凑近身前小声道:“大人,圣上正在无碍堂中修炼大喜乐法,此刻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方才我已经将您的意思向圣上通禀过了,圣上下了旨意让您全权处理便可。”
脱脱已有三十六七岁年纪,样貌英伟,身姿挺拔,双眼炯炯有神,听罢哈麻所言,面色微怒,甩了下所着罗服的宽松袖子,背过手去。
哈麻低下头,弓着身子,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左右并无旁人,劝慰道:“大人,圣上此前尽付精力于朝堂,但结果却收效甚微,难免失了些志气。眼下圣上既然相信大人的才略,将一国军政尽数托付于您,您该高兴才是。”
脱脱斜着眼睛瞟了哈麻一眼,漠然道:“带我进去”。
哈麻转了转眼珠,直起身子,苦笑道:“圣上禅定之中,若真惊怒了他,就得不偿失了。”
脱脱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集贤学士秃鲁帖木儿是你的妹婿吧?”
哈麻一怔,心思飞速盘转,秃鲁帖木儿的确是自己亲自向皇帝引荐的,脱脱此问颇有些问罪的意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勉强镇定道:“大人说的不错。”
起初,为了尽快加速自己家族的崛起,从弟弟雪雪到妹婿秃鲁帖木儿,可以说都是哈麻亲手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为了获得至正帝的宠信,秃鲁帖木儿与老的沙、八郎、答剌马吉的、波迪哇儿祃等十人,俱号为“十倚纳”,又向至正帝引荐了吐蕃喇嘛僧伽璘真等人,教皇帝“演揲儿法”。
所谓演揲儿即汉语“大喜乐”之意,“大喜乐”又名双修法,即男女双修气功,皆房中术也。十倚纳以高丽姬妾为耳目,专门刺探贵族家的命妇,或民间良家妇女,带到宫中,供皇帝修炼“大喜乐”时享用。又差人在宣文阁旁建一秘密法堂,名为“些郎兀该”,即“事事无碍”。众人在此“无碍堂”中,男女裸居,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著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对此深恶痛绝。至正帝因此荒废朝纲,是以脱脱对哈麻等人颇有怨言。
脱脱踱着步子绕哈麻走了一圈,边走便说道:“听说教圣上演蝶儿法的西蕃僧伽璘真做了我大元的国师?”
哈麻冷汗直流,颤声答道:“其僧不过善喜乐禅定法,圣上一时高兴,便随意赏了个封号给他罢了。”
脱脱俯下身子,直视哈麻的眼睛道:“那圣上下次高兴,是不是就要封你的妹婿做中书丞相了?”
哈麻以为脱脱动了杀心,大惊失色,赶忙跪下,纳头便拜,解释道:“大人莫怪,哈麻明日就将他赶出宫去不,将他赶出大都!”
脱脱摸了摸自己的几绺髭须,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哈麻已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士廉啊,如今朝堂上的担子太过繁重,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听其话风转变,哈麻心中稍安,赶紧接话道:“大人为何事所忧,哈麻定当竭力为您分忧。”
脱脱淡然一笑,搀起哈麻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是清楚的,今日胡乱发了些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哈麻察言观色的能力非比寻常,心中思量着朝中局势,呼吸间便明白了脱脱忧虑之处。
当初廷臣议论治河一事的时候,就曾有多人预言过中原必乱,脱脱极力将其反对的声音压制下去之后,才使治河工作顺利展开。不料,如今治河刚刚施行,河南果然起乱,脱脱自然为此伤透了脑筋。
哈麻想清楚其中关节,立刻有了主意,谄笑道:“汉人叛乱之事常有,如今也不足为惧,大人只需命人以雷霆手段镇压便可,圣上这里,哈麻自会向其陈述其中利害,保准不叫圣上怪罪大人就是。”
脱脱听后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心中对哈麻这样的人又爱又恨,他向皇帝引荐奸人,为祸内廷,导致皇帝愈发沉溺玩乐之道,荒废朝事,可自己几次遭遇险境,皆靠其施展援手才能幸免于难,若不是依赖他在皇帝身边替自己斡旋,自己又怎敢在朝堂上大施拳脚,一展抱负呢?
沉吟良久,脱脱还是放下了杀心,轻声道:“我等身为臣子,自然不敢干预宫中之事,可也要时常劝诫圣上,如今内廷荒唐成什么模样你心中清楚,莫要忘了你当日在朝堂中被御史群起而攻的情景。”
哈麻面对脱脱的提醒,立刻躬身道:“哈麻牢记大人恩情,自不敢忘。”随即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今日后宫情形确实是哈麻之错,我也未曾想到这演蝶儿法如此荒唐,可圣上既已乐于其中,我怎敢阻拦?不过大人放心,有哈麻在这里帮您盯着,保管后宫之中无人敢对您指手画脚,但凡朝堂之事,全凭大人您一人处置。”
既然不能见到皇帝,提点哈麻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脱脱没有接着多说,深深地看了一眼宣文阁的宫门后,紧了紧腰束玉带,踏着皂靴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