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徐徐,自微风中悠然扬起。
好似从极远的天际传来,清韵杳然,无一丝尘俗之气,似沥沥春雨,轻挹世间污浊如耳畔清风,抚触内心澄明转瞬间琴音大涨,于是圣光天降,普洒万物,春潮如海,遍地花开,满目锦绣,灼灼春花开遍,无尽喜乐安详。而这繁华之中,隐有嘈杂尖锐之音,最极致的荣盛后,往往是最凄清的败落纵有三千繁华,终不过是绮梦一场,凋零凄清处,花舞蹁跹,秋风摧挫,弹指沧海桑田,万千执着,一遭痴枉,经年之后,徒留深长一叹亘古天地中,无尽空旷苍茫,虚无本真,唯有枕上明月,怀袖轻风常伴,于此从容天地间,再不问生死枯荣。
琴声渐收。九华将折扇一摇,降下云头。远处款步行来一人,衣袍飘动,发丝轻扬,好似每一步,每个动作,都能流转成无声的韵律,只挽袖向那儿一站,便是说不出的端方温雅,和谐优美,浑然天成一派悠然。他仰头看着九华从天而降,恭谨道,“雅昭见过尊者,”而后似有犹豫,一双眼细细去瞧九华神情,才缓声道,“尊者你方才那一招,撼天动地,实在是让我心惊了。”
九华抓抓头发,岔开话题,“你修为大有精进,我应该先道声恭喜啊,雅昭。”
雅昭转过身去,看着那一堆废墟,那里仍烟尘漫天,碎石沙土,残木枯草,四处散落。
“你曾经对我说,世间事自有定数,万不可拘泥于执念,人法地,地发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幽幽地,“尊者如今执念甚深,有失自然之道,可是要违背自己当日所言?”
九华微笑道,“你说的不错,世间事自有定数。我也不过是这定数中微末的一环罢了。你,我,苍生万物,不过是各安天命。谨依天命而行,这又岂是我个人的执着。”
雅昭皱眉,转头瞧着九华,还欲再说,却见不远处一土包耸动,砰的一声飞出一硕大酒葫芦,接着爬出个人来,灰头土脸,弯腰垂首,喘息半晌,才摇头晃脑啧啧有声,“真是惊天地,灭鬼神的一掌,难道对我也毫不留情,要让我这个白出力的也葬身在土石之中?”身形一闪,已立在九华身前,动作之下带起一阵尘烟,但见他一张脸上黑灰还未擦净,一双眼却清亮澄明,神光内敛,颇似疑惑地绕着九华转了一圈儿,而后右手一招,葫芦忽地飞过来,那人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头发一甩,“算了算了,”将葫芦递到九华跟前,“要不要来一口?”
九华倒也不客气,真的拿过酒葫芦喝了一口。
那人转而蹭到雅昭身边,嬉笑道,“喂,木头,你方才那一支曲子甚妙哇……”
九华咳嗽一声,刷地一声撑开折扇,“一瓢仙,你可见到南天芙蓉碧了?可有被他逃脱?”
那一瓢仙正欲开口,却见那片废墟低下,有微弱白光透出来,闪烁不定。九华当先闪身向前,运起仙法,清开废墟,细细瞧去,不由一怔。
废墟之下是被法术撑起的椭圆白光,光幕下一人半卧于地,黑袍半掩,长发披散,另一人半跪在他身侧,抬起头看见九华,复又垂下头去,跪倒九华脚边,决然道:“无忧告罪,请尊者裁处。”
天已大亮。晨风徐徐,无忧兀自跪在那里。
他周围狼籍一片。需知九华那天外飞来的一掌,将整座山毁去了不说,一干水族的妖怪也尽数被埋,修行浅的命丧九泉,更有不少被废去元功,想是再也爬不出这一片废墟,要葬身于此了。若不是无忧撑起防御极强的结界,护住自己和身旁那人,想必此刻也是同样下场吧。
九华叹息,“起来吧,你不必跪我。不过无忧你如此堕入魔道,前功尽弃,委实可惜。”
无忧死死抿住嘴唇,半晌不吐一个字。
一边那一瓢仙拿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尊者你真是本性不改,看这家伙倔强的很,哪里会像我当年仰慕尊者仙仪,敬仰有加,半点不敢怠慢的,只有俯首贴耳,惟命是从而已。”
九华嘴角抽搐,而雅昭到底定数差了一点,忍不住吐槽,“你是看今日情形,想起当年伤人无数,酿血为酒,设酒鬼阵陷害尊者的往事,难免愧疚吧。”
一瓢仙摆手,“你不懂,你不懂。不可说,不可说也。”
九华无奈,“你们俩寻我到此,想也不是凑巧。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一瓢仙嘿嘿直笑,“我算着这几日白眉果将熟,所以……看在我出了不少力气的份上,尊者你就不要吝啬了。”
九华颔首,“三枚。太多了你也克化不动。你自行去园子里取。”
“那我就不客气啦,”朝着雅昭道,“你我改日再叙,就此别过。”转身将酒葫芦一挥,既而脚下生风,他竟是个急性子,不多时便身形杳杳,“尊者珍重”四个字已然遥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