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s市有大风。
据传昨夜又有和尚死在了城西一处破庙里,被掏了心和肠肚,死状极惨,有知情人说当场撞见是一穿了绿旗袍的年轻女人动的手。
说是当时女人和那被害的和尚正欲做那苟且之事,这人是去小解,找到了那破院,只听见院子里有男女浪荡调笑的声音。再扒在墙头一看,其中那男人竟是个秃斗僧衣的戒疤和尚。而那女人背对着他,正褪了旗袍,她白花花的后背上有好大一块青斑,形状像是被人用长棍狠狠击打过后背留下的淤痕,极其醒目。
虽然不道德,那人正准备看下去,哪知道那女人徒手便穿进了和尚的心窝,和尚仍惨叫着没断气,那心脏已然在女人手中握着,还流着血,一抖一抖地鼓动。
偷看的人倒没吓得叫出来,只腿一软,掉下了墙头,踩响了碎石块,忙不迭地跑了,想着应是惊动了女人。
说起绿旗袍肯定会想到石榴社,所以如今警察局来查案,问他有没有瞧见女人右肩上的石榴花。那人跑得匆忙,当然不知道了。
为了这个案子满街的巡警在城中到处晃,如今并没有人敢穿绿旗袍了。警察当然也来盘问过石榴社的人,不过警察局的麻乔儿和我算是老友了,问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之所以和麻乔儿打过交道,是因为我重伤从成府失踪后成家扬贴过找我的寻人启事,也到s市警察局备过案,麻乔儿认出了我。不过他在预备上报的之前犹豫了会,就提前知会了我,而我当即给了钱让他处理了这事,销了失踪人口的案底,告诉他我并不想回成府。麻乔儿也理解我的苦处,又或者只是理解那巨额的封口费吧。
也因为他,这s市但凡有什么大案小情的风吹草动,我都会知道。你说他贪钱也好,嘴快也好,他不算是个好警察,但却勉强算是个仗义的朋友,只是识人不清罢了,我不是好人,他辖区内大部分的凶案多多少少都跟我身边的人有点关系。
因此暗地里掮客打点封口的次数不少,麻乔儿也不太去弄清这钱的来历。他有了这些钱升迁也快,已经做了队长了。
这次动手的人是猫十六,她算得上是榴月山幸存的妖族里妖力最强的,靠的方法不是别的,是杀人吃心,其实这样已经是入了邪道了,戾气太重。
猫十六最喜欢挑秃头的男人下手,和尚最是合她心意了。所以一听那城西发生的事情,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猫十六,她也承认了。看来我早前叮嘱她节骨眼上不要生事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唉,野性难驯。
她倒是只说,这叫狂欢,叫pary,要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至于放跑那散布消息出去的知情人,是另有隐情的,当时猫十六感应到了在那偷窥者身体里沉睡的妖灵,应该是狐未。
若是当时杀了那人,破了皮囊,周遭又没有可转移妖灵的地方,狐未不死也重伤了,所以猫十六才手下留情,不然她哪里有那份好心。可是追着狐未到时候,竟撞上了那和尚的同伴找来破庙的方向,不得已撂下狐未,先赶来与我们报信,要我们加强隐匿气息,也暂时不要举办大规模的演讲。
这头麻乔儿虽然违规和我说了很多城里头发生的事情,但是并没有告诉我细节,还是我自己打听到了那知情人是谁,毕竟s市有几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都是麻乔儿介绍给我的,你说这家伙起的什么心思,也是有趣。
钱涛,男,三十多岁,一个人住在城西的池南区破巷子里,早前继承家业干过剃头匠,后来因为手艺不行,人又游手好闲地,铺子就做不下去了。关了铺子,又做拉车为生,却也一样地因为那吊儿郎当的个性跑腿不勤快,很多远距离的活不接,太热太冷的天也不接,赚不了什么钱,勉强维持着生计。整日地这样倒也饿不死,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救济堂混几天,在旁人眼里就是个泼皮赖子。
上午,我一路找到了池南区,这里巷子狭窄,宽不过一米左右,阴暗潮湿,因为两边有作坊烧炭,有着浓重的烟气。路面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又因为积了许多黑绿的臭水,蚊蝇乱飞,密密麻麻地扑腾在我的白旗袍上。
我逮住了一个四五岁的样子,却还穿着破屁股帘儿的小男孩,问了钱涛的住处。
他抬手指了指,我刚准备走过去,便看见他指向的那间屋子里两个巡警裹挟着面色发青的钱涛出来,钱涛唇边有血沫,嘴里怔怔地念着不要害我,不要找我,不是我杀的你这样的话。
再之后出门的是一身警服的麻乔儿,他身后还跟着个好像被人打了,圆光的头面破了相,额头隐隐渗血的小和尚。
我怔在了当下,竟……是他,那个在成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他身上的佛光有些扎眼。
越过低着头,认真地在门槛上刮着脚上泥巴的麻乔儿,彼时我与他神色复杂地对视着,五味杂陈。
麻乔儿抬头见我在,问我怎么到这种破落地方来了。我将眼神从小和尚身上收回,谎说是因为要开间新的慈善机构,找不准方向,四处溜达看看民间缺些什么,说着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脑袋,给了他两个大洋。
小男孩得了钱飞快地跑了,麻乔儿笑着摇头,说我不该这样随意地给钱,不定那小孩一会拽出一大串儿的小孩围着我要钱,我不得被他们扒干净了。
我只笑了笑,麻乔儿看我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欲念。
对我的身子,以及我的钱。
他平日里也说过要不要和他凑合过的话,我都拒绝了,有时他喝多了,敢上手摸,这样就会被我扇巴掌了,不过他似乎也不怎么介意。
说到我骗他的事情,我也确实爱到处溜达,慈善堂什么的确实也开了两间,收容了没人赡养的一些老人和残病的弃婴,所以麻乔儿并没有过多怀疑我骗他的话。倒是我,开门见山地问了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麻乔儿笑了笑,说是这钱涛出门拉人力车,结果看见了这小和尚出现在街面上,一下子晃了神,吓得撒了手,把车上坐的人摔沟里了,钱涛却不管,拔腿就跑,连车都不要了。
那坐车的人摔破了脸,摔伤了胳膊和腿,从沟里爬起来追不上人,报案到了警察局,要钱涛赔医药费。而这小和尚见钱涛脸色不好,应该是有妖邪侵犯,想免费给他驱邪。于是追着钱涛找进来这巷子,结果钱涛倒把人家小师傅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现在疯了,直嚷着不是他害的,要索命也不要找他,不要毒死他什么的。
毒死?
我琢磨着这话,与小和尚对视了一眼,贴着巷子剥落的墙,让过裹挟着钱涛的巡警先走,靠近钱涛的那一瞬,确实够感应到他身体里沉睡的妖灵,不过那气息很微弱。
麻乔儿偏了偏头:“走吧,我怕一会真的来一群小鬼把你给抢了。”
我噗嗤笑了出来,出了巷子,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麻乔儿跟我点了点头就带着手下人走了,远远的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小和尚仍然跟着我,神情忧惧,迟疑不决着什么。
我们对视着,沉默不语,许久几乎是同时开口说了话。
我笑了笑:“好久不见。”
小和尚略有些颤音:“你与它融合了?”
我点头,忽地小和尚环顾着左右,只见着从街角巷子里露出了一明黄的袍子,佛光晃眼。那人还没走出来,他便拉着我飞快地跑了起来,我脚下的高跟鞋咚咚地在长街上敲得响。
二人飞速地越过电车线,几次差点撞上疾驰的轿车,与拉人力车的车夫撞了个满怀,亲眼目睹了如何能从人力车上翻到路边的水沟里。
就这样一口气从城西跑到了城南,期间车水马龙,人市往来,繁华的万物却好像都没能入了他眼,他只是仰着脸,没命般地奔着那远处而去,一个劲地带着我跑离那佛光摄人的地方。
我并不累,他倒是气喘吁吁地倚着城墙歇了很久,一点一点地挪到城楼僻静处。
我知道从城一直到s市,它与其他妖怪一直被一群得道高僧追杀着,他们来自白夜寺,众僧中对待妖物最是毫不留情。当初榴月山的妖怪从z逃出来后,便都入了相隔不远的s地,各自找了皮囊,苍原寺便拜托了白夜寺追查这些混入人间的妖怪。
眼下大家为了唤醒同族,又集聚在了s市,可猫十六行事也不见检点,明目张胆地剜心杀人,招惹白夜寺的和尚追杀是迟早的事情。
我淡淡地看着他,莫名地觉着他熟悉非常,晃似在那破碎的闪回中见过他:“谢谢,你是担心我被你师傅抓到是吗?”
小和尚皱眉看我,又是顺了好一会气才说:“你……不怕吗?”
“不怕。”
“你……”小和尚被憋得说不出别的话的样子,许久定定道:“你别留在城中了,逃命去吧,我师傅追杀它很久了。”
我转了转眼珠,笑得颤抖:“时下是法制社会了,你师傅就算是要杀妖,也不能什么都不顾及的,而我是人,他们要杀我,难道不怕被判刑给我填命?那倒也不错呢,毕竟斗法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能赢了他。要是真像你说的,我逃了出去,落在荒野,他们要杀了我,才是更加容易。”
小和尚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俊俏的脸拧得紧:“你怎么说不听呢?”
“我听了啊。”
小和尚眉间一沉,托着手,打开灰色的手帕,摊出了一些血色的不规整的花生粒大小的石头,光芒暗淡,我本能地觉知到此物于我妖类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