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头顶大红色的床帘，脑海里想着娄惊云那小魔王耀武扬威地欺负郭麟、郭君的那个下午，脱口而出他小姑娄春娥的英勇事迹。不谈这家伙是非观极其扭曲，害人有什么好得意的，还大肆在受害者面前宣传。
个中包括将我曾停在门前的轮椅派人偷去扔进河里的事情，斡旋诸方买卖某处地契的事情，命人下了蒙汗药给我们的事情……
娄惊云的话当然有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成分，不能全信的。但娄春娥，她做事倒不算太绝，至少没有下死手，这是能够确定的。
以她的家世、军队的背景，偷轮椅扔河里、不让司机接我们种种，只像是吃醋的女人在耍横，大部分时间一招一式都不曾是她该有的段位。可是后来促成山庄的易手，又下了蒙汗药留了我们在里头，估计就是真的铁了心……也亏了她暗中筹划这场大局，本是无可厚非的，手不染血，托词逃命匆忙没顾上便可以的，只是败在了她当个心肝疼的侄子身上托出了这一切。娄惊云这小子，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也确实是个没心机的主儿。
至此白红结的命，多多少少我算了她一份债，迟早得还，不过不是现在。所以，我嫁给成家扬并不是出于我给她的报复，更多的只不过是时局所迫，又或者是因为我累了、懒了，不想再回到那动荡的乱世中漂泊，不想再经历一遍财穷命短的考验。
我远没有自己从前想的那样坚毅洒脱，这个世道远没有我从前想的那样安宁仗义，我终于明白自己活得尚浅，此前的诸多想法有些脱离实际。
而所谓的实际，在失踪的白三爷他们回来之前，外婆、两个小孩还有我，总得活下去。凭我现在患上了头痛的毛病，无法坚持那艰辛的全日制工作，不能进纺织厂、卷烟厂什么的，又能做什么去养活这四口人，如何能负担得起外婆每月那不算少的医药开销？
冥冥之中，白三爷似乎早料到了我要走的路。
我蹙起了眉，想着无数遍怀疑过的问题，他会不会给成家扬下过情降，不然成家扬怎么会喜欢上了我。我虽不丑，但算不上漂亮，甚至都没有成府里的几个俏丫鬟来得标致。
我侧过身躺下，瞧着睡得香甜的成家扬，正想着这事儿。不一会成家扬却迷糊地睁开了眼睛，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温柔低语：“怎么醒着，头又痛了吗？”
“没有。”
“想什么，有心事？”
“嗯。”
“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
“说吧，没事。”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成家扬噗嗤笑了：“哪有人成婚了才问起这个问题？”
“当然要成婚之后才能问了，不然我要是问醒了你，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成家扬迷离的脸色上有了几分纠结：“问醒？……你以为我是中了迷信邪术吗？”
“嗯……不然你怎么会喜欢我，莫名其妙地待我那么好，我又不漂亮……所以不是中邪的话，又会是因为什么……”
成家扬笑了，眼眸清醒了些，用指背碰了我的脸，摩挲着：“太多原因了，异性相吸是肯定的，当然了，不单单是指性别……还因为我喜欢拯救你、给予你的那种感觉，让我很满足……也有一点是因为喜欢征服你的过程，从你讨厌我，到崇拜我……这点，我可是很骄傲的……漂亮的人那么多，可是这样有趣的就你一个，那天见到你之前，我还从来没见过一边看着新书一边翻着黄历算日子的人。尤其是第一眼，你披着头发迎着阳光走出来的样子，太美了。你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人，不是被安排的，是我自己选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想起那天二人简单的对话。
“嫁给我好吗？”
“嗯。”
……
可能是因为年岁真的大了，也可能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外婆痴呆了。好在如今日日有着旁人照顾，她不必干些什么，不必再面对那令人疯魔的伤痛，或许对她来说也不错。
婚后的生活并不平静，毕竟有娄惊云这个魔王侄子被娄春娥当作儿子养在成府，日日跳上跳下的合府作威作福。仗着他父亲好像是个官位不低的军官，整天地说要枪毙这个，枪毙那个，郭麟、郭君这两兄妹没少被娄惊云欺负。经常我从铺面里查账、典货回来，便见这兄妹两个哭着来告状，说娄惊云又怎么带着一众小厮欺负了他们。
我动了不少次将他们迁出去住避难的念头，可是拐子多了起来、世道又不太平，劫舍的多，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军队打进城来，分开了变数大，所以也只是想想就作罢了。比起性命之忧，一点委屈，受就受了吧。
我虽是长辈，不过要家势没家势，要人没人的，娄惊云并不太将我放眼里，不得言教。又何堪娄春娥喜欢教唆了这小子出面刁难我来，成家扬如果不在府中，娄惊云能喊我破鞋、偷人这样的话。所以我自己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不与他们来哉。
因着寄人篱下，成家扬又常出差不在府中，管教不了娄惊云，我常教导这两小孩尽量不要生事，若是在家便锁好院门。如果娄惊云找来，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见机行事，尽量不要吃些皮肉苦。尤其是那小崽子，虽十三了，应是个懂事的小伙子，但自小不喜读书上学堂，日日混游，被娄家人宠得无法无天，常喜欢拿根皮鞭在手，随便打了人玩的，顽虐成性，有了力气打人，却没家教的，想想都可怕。
郭麟、郭君也算是机灵，好在渐渐地熟悉了场地，躲猫的本事也是厉害了，再少受了娄惊云的欺负，毕竟见不到，碰面都少的情况下，要欺负人也难。
这般相安无事的，直到那天下午我得到了报信，说娄惊云闯进了院子找两个孩子麻烦去了，我便和长仆老叶匆匆从外头赶回来……
院门上的锁烂了，我书房里的书被丢得满院子都是。我喊了喊郭麟、郭君，没人应答，合院的仆从没了影。我皱紧了眉头弯下身子一本一本地捡着书，跟在我身后的老叶却颤抖地让我往耳房的门里看。
房内娄惊云穿着棕色的黑灰条纹背带裤，雪白的衬衣上有了红色的血迹，正一手拿着一本泛黄的鬼事旧书，一手拿着一沾了血的小榔头，笑嘻嘻地立在那里。
在他身后，被遮掩到的，椅子上的小小身影，那么熟悉，还穿着我给他们新买的西服和洋裙……
我扔下了书跑到近前，差点疯掉，忍着兜转的眼泪，怒吼着一把推开娄惊云，急急地喊着两个小孩的名儿，可是他们却挖着脑袋纹丝不动……郭君、郭麟被分别死死地捆在两个红木椅子上，双双露出的脑后见血，还流出了透明的脑液。再探了两人的鼻息，都没了气。摸了身子，二人也没有了多少温度。
老叶连忙带着人给两个孩子解绑，命人叫着司机送去医院，说着不定还有救的话。事毕又给角落里被捆着的、口里还塞了毛巾的，平日照顾孩子们的两个老妈子松绑，她们说着长仆阿昌阿伟被他们绑起，锁在了孩子们的卧室里，她们这就去放出来。
一时间天旋地转，我扫了眼环屋侍立的小厮，怒不可遏，吼着娄惊云：“你做了什么！是你做的？！”
小厮们不敢看我，娄惊云却邪邪地笑着，全然不在乎我气到发抖：“外边的人都说你们祖上都是有真本事的，什么白三爷是真的得道高人，哈哈，我小姑也说从前你们家是吃阴间饭的，厉害得很。我看了你房间里的那些书，讲的还真是这方面的事情，不过也就这本有趣些，说有一群妖怪喜欢吃小孩的魂，像这样在脖子和脑后联结的地方敲一敲，就能敲出精魂来。我要看看精魂是什么样子，你来得太早了，晚点，我再敲敲，说不定我就成功了。”
我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锤子，气到胸腔炸裂：“你是承认，他们的死……是你做的？！”
娄惊云当即抬腿踹了我腿肚子一脚：“贱女人，把锤子还我！”
“再说一遍！”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抓起了他的衣领往地上摔去，抬脚准备踹他。他身旁的一众小厮赶忙拦住了我，纷纷求饶着：“二奶奶别气，再气也不能打了云少爷，不然我们可都是要吃枪子的了！”
“枪子？！”我有些立不住，昏了头地旋了几步，怒吼着：“那我君君和麟儿的命没了，又该谁去吃枪子，谁去填命呢？”
众小厮支吾着，个中有人说不一定是死了，可能救得活的，要是死了，也是该死，命太薄。我看向了说话的那人，是叫狗四的，最喜欢巴结娄惊云，撺掇他干坏事的人，我咆哮着扇了他：“那我也这样捶了你的脑壳，看看救不救得活了！”
狗四眼中的杀意稍纵即逝，娄惊云大概是没见过我动这么大气，忙不迭地趁着众人拦着我跑没了影。我想追了去，老叶却拖着我，说先去医院看看孩子要紧。
赶到医院的时候，得知医生根本没抢救。
无从着手。
如何送去的，如何带了回来。
我痛恨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地保护他们，让他们落得这样。
那样一锤锤地敲着，该是有多疼啊……
傍晚我回了成府，找到娄春娥处，才立在那灯火通明的大厅门口，忽地胸口就连中了两枪。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穿着丝绸睡衣，一高一矮并立着的，开枪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娄惊云和他的小厮狗四。
那时不论是娄惊云还是狗四，眼里都只有杀人的快意。他二人手里都握着把极其小巧的手枪，第一枪从娄惊云的手里射了出来，第二枪便紧跟着从狗四手里发出。
娄惊云跳脚叫着：“打中了打中了，打死这个贱婊子……”
狗四阴沉地笑着，仿佛是遂了什么心愿。
剧痛中，我想起了白红结胸口的血洞，便直直地倒在了大门口。
屋子里洒扫的人，没有一人敢动，倒是老叶吓得不轻，回过神来忙着人去报信，自个儿半拖着我的身体，尝试着背起来，却被狗四一枪爆头，倒在了我旁边。
将死之际，我看到了撑伞的白衣女人走到了我的身边，周遭的时空竟定格在那一刹那，位面虚无缥缈。
白伞顾自浮空缓缓旋转，她伏在了地上，斜着脑袋凑近那水汪汪的眼睛看我，纤细的手指滑在我脸上勾勒着我的面部，笑说：“让我附身吗？我保证，拿枪的那两个一个都活不了，成交？”
我笑着，贴着冰凉的地点了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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