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冷雾从无边的密林里漫出,隐隐约约藏住一条林间窄路,黑色的泥土路面像是因为很少有人使用而坑坑洼洼,湿漉漉的野草自由地生长着,时不时截断道路。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匹载着人的马一前一后破开雾气穿行而过,野草被马蹄踩踏地倒伏下来,凝结的露水弹溅四处。
两个骑马的年轻人都穿着便于行动的皮革装束,腰间悬着细剑,他们的身上没有流行的装饰品,也不见丝绸锦缎和羽毛花朵的鲜艳色彩,这两个年轻人和他们的武器一样透着金属般的刚硬气息,唯一称得上浪漫元素的可能只剩领路者帽子底下头发丝的浅淡颜色了。
加西亚控制着马匹的方向,抬手抹了把脸,清晨的雾气一路扑在他脸上,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过度的湿润,如果要他自己决定,可能稍晚一些等太阳将树林里的雾气都驱散后他才会选择出行。
艾德里安跟在后头,他倒是很习惯潮湿的空气,细密的水珠凝在鬓发上聚集滚落,让他回想起蒙特伯格山悬崖下的湖泊。
莱茵河的支流在蒙特伯格领地内的时候尚未那么气势磅礴,它甚至称不上是支流,看着温柔平和的水波,没有人会联想到灌入北海的大河,它像是还没有因为与同伴汇聚而聚集起力量,是宁静而消极的,如同一枚巨大的海蓝宝嵌在密林环绕的河谷内,无人知晓般自顾自闪耀着。每一个清晨,骑士营地里会响起钟声,而后那些披甲的骑士们沿着湖岸训练,那时朦胧的雾气在湖面蒸腾,也在密林里徘徊,从山上的城堡瞭望塔透过窗户往下看,人影就像是陷在迷雾里的奇妙阴影。阿比盖尔年幼的时候会把他们想象成森林里的妖精,无论艾德里安怎么解释,她都固执地认为那些清晨的人影和夜晚湖岸的火把亮光不属于骑士和巡逻队。
之后艾德里安跟着剑术老师学习,清晨时也和骑士们循照着同一份时刻表训练,他从湖岸往上看,来自湖泊的雾气缠绕着他,他瞧不清城堡的窗户后面有没有他好奇的小妹妹。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点,艾德里安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城堡上看见的迷雾和他身边的似乎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遥远而神秘的,变成了冰冷而生动的,他能感受到脸颊的绒毛凝着水珠,它们会越聚越多,最后滑落离开。
等到阳光越过高大的云杉、榉树和橡树的树尖,将整个湖面映照成灿金色,水雾也会折射出迷蒙的金色,它们会在这奇妙的色彩里消融,而后牧羊人就驱赶着羊群,在远离种植甜菜和麦子的农田的山坡侧放牧,小教堂的钟声会响起,人们会陆续地出门做活,年幼的孩童会被赶到学堂里磕磕巴巴地读写拉丁文或者希腊文,大多数时间讲课的人是牧师,他擅长说些圣经故事,也总有办法回答每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艾德里安和阿比盖尔和那些孩童们不一样,他们的学堂是城堡里一个通风良好又总是烧着壁炉的暖和房间,地上铺着柔软的毛皮,墙壁摆放着厚重的书架,雕花小圆桌上放着一座小铜钟,他们的文学老师最喜欢用羽毛笔敲击铜钟来让他们集中注意力,但是他们仍然会忍不住被窗外的景色分心。
那湖泊水波潋滟,文学老师在捧着书念诗句,艾德里安在想被他藏在木船里的钓鱼竿。
在艾德里安年幼的时候,他从未想象过自己成长后会是现在的样子,轻而易举寻觅快乐情绪的能力仿佛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浓烈的欢笑似乎只存在回忆之中,而他依靠着回忆寻找一丝浅淡的慰藉。
湿润的晨雾带来的对于蒙特伯格的联想让艾德里安感到宁静。昨夜与大蛇的搏斗让他后半夜的睡眠很糟糕,骑上马之前他原本感觉依旧困倦,但现在跟着加西亚在树林间走小路,他已经摆脱了疲惫。
加西亚像是对于捷径有着奇妙的偏好,他总是能知道些罕为人知的路径,他们刚出城市,加西亚就毫不犹豫地驱使马匹从大路上偏离。虽然艾德里安也不会畏惧可能隐藏在树林的匪盗,或者什么猛兽,但若是他领路,他是决计想不到抄捷径的。
小路着实不太好走,所幸两人的骑术都还过关,离开树林泥泞的路面,又渡过几段浅水,他们休息了几次,回到了另一条大路上。附近村落的居民应该时常使用这条路,泥土因为车轮和马蹄的经常碾压而生不出野草,路面还算宽阔平整,见不到石块之类的障碍物。艾德里安驱马上前,和加西亚并肩而行,靠近目的地之后,加西亚就放慢了速度,艾德里安打量着四周,他尚看见农田或是其他的生活痕迹,路旁不远处依旧是茂密的树林。
正午刚过,他们下马休息,就着淡蜜酒吃了一点干粮,铁匠维兰德让他们携带了两天份的麦饼,紧实的一大块滋味寡淡到极点,艾德里安咬了两口怀疑自己在干吃圣餐饼,但是他看到加西亚进食时坦然自若一点也没有抱怨食物难吃的样子,又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而不应该怪罪于麦饼。
这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近的幽灵猎手似乎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艾德里安仔细想想发现加西亚确实很少挑剔些什么,而且不是因为那在可以忍耐的期限内,而是因为他下意识觉得这是正常的。
艾德里安尝试了几次,最终仍然给维兰德的麦饼下了难吃的定义,他咀嚼了几口草草结束进餐,然而麦饼残留的味道依旧占着舌根,说不出的古怪。
“艾德里安!你看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