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好一阵寂静。
“你夜里过来,是有事要奏?”朱玉澹缓缓睁开眼。
“是,姨母已到了松岚行宫,女儿想问母皇,何时接她入城。”
“松岚行宫……当初她出嫁苍梧国时,朕也是送到松岚行宫才和她分开,一转眼二十四载了。当年先皇答应她,十年便接她回来,哪知慕云家滴水不漏,又恐节外生枝,才又拖了那么些年。要不是你这次想出来的计策,也许还回不来。”明皇举起纤纤细手,轻轻地扣着紫檀木的榻沿,若有所思,又道:
“只是苍梧国使团未到,最好再等一等,待使团回去了,再接她回来不迟。你姨母这些年受苦了,要派人好好照顾着她一些。”
朱芷凌脸色稍缓:“母皇说的是。女儿一定派人好好侍候姨母。说起来姨母当年远嫁苍梧并非情愿,也是先皇祖母的意思啊。”
“皆是先皇定下的失衡之策。”
“是啊,女儿现在想来,当年定下失衡之策的皇祖母真是深谋远虑。”
朱玉澹缓缓坐起身来,望着殿中的香炉,思绪飘回二十四年前。
二十四年前……那时朕还只是金泉公主,和你姨母两人常常戏水玩耍,不知烦恼为何物。
忽然那年伊穆兰南下侵攻我碧海,举国慌乱。先皇情急之下,纳苍梧国慕云三太师的金山之策,这才有了毒金之战。虽退了敌,但也折了国库大半。
先皇虽一时不明,为那慕云三太师所利用,却终是智慧过人,事后看出了慕云氏的用意。一石二鸟,实是高明。这哑巴亏是吃了,从面儿上看苍梧国也确实救了碧海国。只是对这慕云太师的手段,先皇始终如鲠在喉。
次年,苍梧国的慕云铎出使我碧海,随行的还有慕云铎的双生子,慕云佑与慕云佐。先皇虽然智不如慕云,但识人断物是可谓无出其右。她细观那慕云佑善谋而不善断,慕云佐善断而不善谋。倘若兄弟合心,日后又是苍梧国滴水不漏的栋梁之才。当下心生一计,将你姨母银泉公主指婚与慕云佑,以示两国通好,实则让她想办法除去慕云佑,断苍梧之栋梁。
朱芷凌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既是双生子,为何将姨母许给慕云佑?就算除去了慕云佑,也还有慕云佐,岂非无济于事?”
朱玉澹笑了笑:“当初我也像你这么问我的母亲,母亲说,慕云佑生性平和,心思缜密,而慕云佐性格暴烈,雷厉风行。倘没了慕云佐,苍梧国一样安泰。但没了慕云佑,慕云佐必然刚愎自用,自大于朝堂。他慕云氏本就功高盖主,到时候君弱臣悍,必生事端。这就是失衡之策。”
朱芷凌深吸一口气,不由赞道:“皇祖母真是断得好乾坤。我虽知道姨母已除去慕云佑,但不知是怎样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听闻慕云佑的母亲黎太君十分谨慎,时时检点家中饮食起居,又常与儿子同茗同膳。”
朱玉澹不愿多说,侧过脸去,默默道:
“这朕也不知了,当时出嫁时,先皇与她附耳了几句,想必是传了她一些计策。不管怎样,虽然花了二十四载,你姨母到底是完成了先皇的嘱托,托你的计策,又全身而退,真是菩萨保佑。”
烛火荧荧,映在明皇玉雕般的脸上显得慈眉善目,和蔼无比。
朱芷凌心想,你当我真不知其中缘由么,对我也不肯说,一面陪笑道:“先皇祖母所料分毫不差,当初他苍梧国答应婚事时,有朝一日可拿姨母当人质的算盘也不是没有打过。而如今的苍梧国,慕云氏尾大不掉把持朝堂,那温帝早已怀恨在心。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说替他除去慕云佑与慕云佐,他便同意我等途中将姨母救走的计策。若真要那温帝与慕云氏撕破脸,也势必斗个两败俱伤鱼死破,代价太大。而且温帝又那么爱惜自己仁德的名声,怎肯落下个诛杀功臣的骂名。说到底,还是先皇祖母料敌在先,替孙儿埋了一步好棋。那些使团的人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落英湖之劫乃是我与温帝李厚琮联手做的事儿吧。”
明皇十分赞许地看着朱芷凌说:“把这些事交与你朕是放心的。你是朕的长女,也是三个女儿中最得意的一个,论智谋论才干,都不在朕当年之下,就算是比起当年的皇祖母,也是毫不逊色,所以朕才早早地让你做了监国,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切不可辜负了朕!”
明皇顿了一顿,又道:“若说到将来的事,芷洁性子孤僻,和朕总是无话可说。芷潋还,朕还想再留她几年。唯有你,让朕有些放心不下啊……那赵无垠与你成婚后,待你好么?”
朱芷凌忽然神色变得复杂,阴晴不定。瞬间又换了笑脸:“谢母皇关心,无垠待我很好。”
“治大国如烹鲜,朕总觉得,你最近行事似有些焦躁,可是有什么忧虑?”
焦躁?忧虑?倘若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你这样瞒着,当然不会!
朱芷凌眼中的一丝愤怒转瞬即逝,她低了头,温顺地回道,“母皇教诲得是,女儿还是年轻,需再耐心些。”
“那便好……那便好……”明皇合上了双眼,不再说话,似乎又沉浸在金缕香的追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