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中,有笛音悠悠远远,飘渺空灵,仿佛自天际传来,随风而逝。分明只是极轻微的声音,林琢却忽然站住了脚步,侧耳细听。
音律是跃动的,本该是凄婉的笛子,这人吹来,却自有种遗世而独立之意,没有了秦楼楚馆的乐师吹奏的那般缱绻缠绵,竟然隐隐有些金戈铁马的感觉。曲声空明渺远,穿透了时空,又将吹笛人的种种复杂情绪尽数融在其中,却并未显得违和。
不知不觉,林琢已是循着笛声,信步走到了一处山崖,此处极高极险,平日里也是少有人来。
崖上梅花正盛,随风飘落,梅雪纷纷,分外绚烂,而梅树下的男子,手抚玉笛,锦衣华服,玉冠大氅,说不尽的儒雅俊逸!
一曲已终,男子慨然而叹,这时林琢的脚步落在雪地上,发出轻响,他回头看去,两人都是一惊,然后,那男子微笑致意,说道:“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人俨然正是林琢先前在钩吾镇上见过的,那时他便猜想此人也是前往聚闲庄的某门派实权人物,只不过从未听胡芦说起过聚闲庄上有哪位前辈是以音律著称的。此刻突然再次见面,林琢心中竟也是有几分欣喜的:“前辈的音律,比之当日,似乎又有所精进?”
那人一怔,似乎没想到林琢一见面就说到了这个,心中倒是有几分好笑,暗忖也算是个同道中人,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音律也是如此,情随意到,意有所感,发乎于心便是。精进与否,却也难说。”
林琢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先生也是来聚闲庄参与英雄大会的?不知是那一派的?”
男子想了一下,却没有作答,他笑道:“算是吧。怎么,小兄弟,你也是来诛杀北疆蛮子,扬名天下的么?”
林琢听出了他话中开玩笑的意味,摇摇头说道:“这样的江湖大事,哪里轮得到我这个晚辈,反倒是先生你不去庄上与各派的前辈们商议大事,跑到这里吹笛子,却有些太过自在了。”
那人笑了笑,以玉笛一指山崖下的风景:“满目江山,雄浑壮丽,何等美景!反倒是那些整天只知道杀来杀去的人,未免太过粗鄙。人在江湖,逍遥自在是不可能的了,却也不能自己给自己下套,套得死死的。”
林琢沉默了,他知道这人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林琢,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前辈武功高强,自然能做到超然物外,晚辈心中有所羁绊,所背负者甚是沉重,恕不敢苟同了。”
吹笛的男子哑然失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超脱。再者说来,君子和而不同,不过是不同的见解罢了,我未必对,你未必错,有什么可称道的。”
短短几句话说下来,林琢对此人观感好了不少,总的来说,比之盛气凌人的杨天仪,性子温和却又有些软弱的云垂天,儒雅不凡的步子留,甚至同样气质洒脱却显得尊贵孤傲以至于有些深不可测的穆云,眼前这男子的潇洒旷达似乎更符合林琢心目中一派之首的形象。
没有寻常前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谆谆教导,有的不过是两个同样喜好音律的人轻松随意的攀谈闲聊。
“还未请教前辈姓名?”
“我的名字?这个你以后会知道的。”那男子似乎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好了,今日本是心头郁郁,四处走走,不过现在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可惜我门中还有要事,先走了。”
吹笛男子看了看天色,略带歉意地笑笑,林琢倒是没有觉得如何失望,毕竟眼前这人也应当是一派掌门,杂物繁多也是在所难免的,便说道:“我送送先生。”
吹笛男子摆摆手,笑道:“不必。还是我送你一曲罢。”
然而说着,他却将手里的玉笛插回了腰带,转而一掀大氅,露出了腰间的一柄剑。
下一刻,“铮”的一声,他抽剑出鞘,寒光耀耀,然而林琢却看的真切,这不过是一柄寻常的精钢长剑,便是放在明华城里,也不过是四五十钱一柄的低等货色,想来他不过是随便佩戴来做个样子的。
那人也不再多话,他盘膝坐下,将剑横于身前,运功于指尖,扣击剑刃,清越声里,他朗声长歌: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了了三句歌,他反复唱和,不知怎的,林琢竟似从他的歌声里,听出了无尽的寂寥之意,这个喜好音律的男子,终究如他自己所说那般,从未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