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你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他已然步入古稀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半截身子埋黄土。所以,即便你当真有心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王二代,只怕也时日无多了。如果你的父亲还健在的话。那么,你仍然可以浑浑噩噩,还是有一个漫长的过渡期。至少他还在的时候,你可以无忧无虑、可以不居安思危、可以不奋不顾身、可以不自强不息、可以不……总而言之,现在你的情况跟我却是截然不同的,你的上面除了你的爷爷外一无所有。树倒猢狲散,咱们一旦没有了你的祖父、我的父亲的大树可以乘凉的机会了。恐怕你我的生死操与他人之手也是迟早的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是一旦前人不在了,树都没了,那后人又谈何乘凉呢?没有了大树的荫庇,树下的猢狲走向何方,谁又可知呢?所以啊!你这个所谓的王二代,也别自视甚高,须知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能还不如区区的平民百姓。因为,一旦王冠丢失之时,上面染着的血就会将王冠给淹没,也许就要被送到绞刑台了。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情况稍微好点的,还可以成为庶人。昨天与你我称兄道弟,呼朋唤友的公子王孙们今日就会嬉戏玩闹你我,轻则遭人耻笑,重则谩骂殴打,玩弄你我则成为他们最大的乐趣。而你我不得不曲意逢迎以苟活终日。情况稍微差点的,三尺白绫、牵机毒药、鸩毒美酒,足矣啊!最恐怖的是,抄家灭族、凌迟处死、游街示众、遗臭万年、招天下人之耻笑,虽累百世,犹垢弥甚尔!”
楚天意话头一开,滔滔不绝,本来只是想要讽刺还击星辰的那句“混吃等死”。
但说到后来,心中却不由得升起阵阵悲凉之意。
偌大的楚家,昔日龙盘虎踞塞北之地,裂土封王,凤阙都民,奢华豪富之家处处皆是,下临江南,包举中原。
如此强大之家族,有得天独厚之地利。
进可谋取天下,一统大陆;退可偏居一隅,称王自保。
曾经鼎盛如此的家族眼下竟已是到了这般凄凉的田地吗?
这般悲惨的结局吗?
这般可怜的地步吗?
大哥二哥满腔热血、马革裹尸、饮恨沙场,先后埋骨异域。
自己在那胜利的曙光初现时却是莫名残疾。
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曙光,唯一的盼头。
就是那两个不满弱冠之年却文武皇皇的两个侄儿,竟然也同样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昔日的赫赫楚家,今时今日,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楚家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继承者竟只剩下这草包废物一般的楚星辰。
恍惚间,楚天意,想到了逝去的大哥二哥,想到了那两个在他怀中,曾经嬉戏玩闹的小小侄儿。
而眼前的这个也曾经是他深深宠爱的,想到了许许多多,直到想到了他心底里深深藏着的那个人……
突然间,楚天意意兴阑珊,惆怅啊惆怅。
实在是百无聊赖了,连话都懒得再跟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他曾经深深宠爱的侄子再多说一句,
星辰沉默不语,静静思索。
突然,展颜一笑开怀道:“其实我也是有机会的,不是吗,三叔?王二代,只要我愿意,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实现的,不是吗,三叔?”
楚星辰又何尝不理解楚天意说出那番话的深意,楚天意是当真恨铁不成钢,还是希望提醒他居安思危,点醒他这个榆木脑袋呢?抑或是真的想要打击讽刺他呢?
或许前者。
或许后者。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然而,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以下的说辞。
楚天意老神在在,突然咳嗽一声,双手捧着一口血,看了那一口血的颜色,似乎有些意外。
当下懒洋洋的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哦?莫不是拿三叔寻开心么?”
“如果三叔,你可以为我做大树,撑起一片阴凉,那我这个小小的猢狲哪里还需要改换门庭,另投他人以求得活路之机呢?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是又可以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王二代了吗?”
星辰似笑非笑,两眼焕发出神奇的光彩,静静的看着楚天意,默然不语。
楚天意眼中的阴翳之色愈来愈深,手中青根暴起,那一双眼睛徘徊往复,已经成了倒三角形一般,怒气冲冲,重重地道:“星辰,当你三叔面前,又在屡次嘲讽你三叔,这次甚至丝毫不加掩饰,我再问你一句,你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你这次当真仍是在嘲讽你的三叔吗?”
星辰默然不语,穆然失色,只用一双无辜的眼睛,静静的望着他突然道“:腰椎上有知觉吗?腰椎下有知觉吗?是哪一处还有知觉,那一处又没有知觉了呢?”
“无知觉、无知觉、无知觉……”
楚天意此刻虽然仍是很愤怒。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逝世的长兄?
径直把头扭过了一边,纵然心中已然是怒火滔天,明知道自己的禁忌之处,明知道自己是最无法忍受别人提及自己的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