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少年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嗅着刺鼻的血腥味,其瘦弱异常的身体涩涩颤抖着。
他破碎的经脉刺激着神经发出阵阵痛楚,他脸颊的鞭痕犹在,依旧血肉模糊,但此刻他都忘记了。
他颤抖着,牙齿,骨头咯咯作响。
这是一种兴奋,压抑过后的颤抖。
就如当年的动荡,宁族满门被诛,烧杀劫掠成为废墟,给予他心灵的震撼程度是相同的。
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一座低矮的土丘,第八魔将于他而言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高山。
他被囚于草原深处数十个年头,对于修行之事几无接触,只是零星的从老仆人那里习得一点基础。
对于真元的运用他真的非常稚嫩与浅薄。
如若没有意外,他这一生并不会有光辉灿烂的时刻。
就像极寒草原深处没有星星的夜空,永远的黯淡无光。
所以,他学会忍受,学会习惯痛楚。
他霍然抬起头,睁开黯淡了的眸子,看着那个横刀之人,一如仰望天空般仰望着。
高于一切高山才配的上称之为天空。
颤抖过后,宁折又笑了。
黯淡的眸子又恢复先前的明亮,如高山之湖水,只要有光线照耀就能闪耀一大片光芒。
因为他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无限可能。
…………
第八魔将的后背与前胸乃至于额头都生了一层密集的细汗,这些细汗在草原极寒的冷风吹拂下,温度迅速逝去,转瞬就透凉。
当他用厚重而宽大的手掌擦去额头的冷汗,近而发现周身冰凉时,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位什么样的存在。
卓一刀的那一斩他不是没有反应,而是他的反应跟本来不及。
不仅如此,即便他反应上了,他依旧觉得自己不过是螳臂当车。
此刻,他脸色极其复杂。
复杂是因为,他体内的血性让其不会轻易认输,但眸子里隐藏的畏惧又让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似乎感受到了卓一刀的那一刀的杀伐之气,第八魔将跨下与他同生共死的血色宝马也畏惧着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垂头丧气,哪有先前雄纠气昂的凶悍之势。
血液里的高贵,在死亡面前,简直是一种笑话。
更别说他身后那些相当多本就是迎亲的接待人员,他们所经历的血与火通常都是施予别人的,哪看到过自己同族之人如此轻易被一名刀客给手起刀落,大卸八块。
幸好,他们都在第八魔将身后,看不到魔将此时脸上复杂的表情和那灰暗眸子之下的畏惧。
在他们的心里,第八魔将仍然是一座高山,可以信赖。
他们信赖的城墙并没有因为这一刀倒塌。
和第八魔将不同的是,一直闭着眼的信侯,便是在这刻依旧闭着眼,沉默着。
似乎他从头到尾到没有感受到那股阴云笼罩的感觉,又或者在说明着魔将麾下的死亡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智谋如信侯,感受着这位陌生,隐隐带着一丝故乡气息的刀客,他是真的只能沉默。
当年他还是一介布衣,便敢以最为率真的面貌直面神圣皇帝,又以江山之固劝说其建都关中。
不得不说,当年他的说法一提出来,不知牵扯了多少权贵的利益,一时间整个帝国风起云涌。
在各方势力的角逐后,神圣皇帝最终选择了采纳他的方案,并赐以国姓,足见他目光长远,谋略之深,非寻常人可比。
今日,他闭目感受着一名从残阳里走出来刀客,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以闭眼假装睡着。
纵然闭眼装睡,但他额间如沟如壑的皱纹却更深了。
议和结亲,不仅是他信侯一个人背负的使命,更是让边境靖平的唯一办法。
荒国的暴政,给这片天下留下了太多的创伤,荒国的倒台,群雄的逐鹿更是让大地满目疮痍。
和平,是所有人希冀的。
哪怕这个使命于他而言是耻辱的,但为了边境的靖平,背负一点点骂名又有何妨?
“当一个人的视线所及的并不是群山而是星空,那么群山的阻隔又怎会是真的阻碍?”
“也只有真正把目光投向星空的人,才会不惧群山的阻隔。”
信侯想起了那位他生平最为敬重佩服的凡人和他曾说过的两句话。
他的眼睛向来看到的是星辰大海。
…………
“故乡客,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信侯的话带着感叹气息,像暮色里的那道落日,有着难以明了的愁怅又复杂的情绪。
“侯爷!”
一旁的副将一直注视着侯爷的举动,作为全天下都闻名的三杰六贤九智之一,信侯理应对这一刀生些看法,做出回应。
也许这名副将的眼光还落在群山之间被满眼翠绿所阻或者沟壑迷了眼,无法看到群山之上的星空。
所以他无法做到缄默。
他也不明白为何信侯一直保持着沉默。
于是,他焦急的喊道。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你无法感动一个不爱你的人。
但你可以拿一盆冷水泼醒那个装睡的人。
你也可以拿一把刀子,或者一块砖头让他那个不爱的人不敢动。
在旁的副将明白这个道理,并将之实践。
所以,信侯跨下的马匹无缘无故就突然受惊,前蹄高抬,仰天嘶鸣。
信侯再也不能装睡了,拉住了缰绳,稳住受惊的马匹。
信侯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这并不是一双让人称道的眼睛,有些浑浊,略带棕黄之色,深深的陷在眼窝里。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它很有神。
他的眼睛将在场的所有人一一扫过,十分平静,淡然,最终停留在卓一刀身上。
既然醒了,那么他必须有自己的立场。
实际上,聪明的人都不会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往往都是在最后时刻才会做出选择。
但现在已经剑拔弩张,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