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二人宿在一座无僧无道也没有香火的破庙里,庙中神像半坍,屋顶露天,四壁遍布蛛网。居灵脚小鞋大,走累了,早早躺下睡了。星月在天,夜风微凉,包世仇脱下外衣盖在居灵身上,在一旁静坐行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一股柔和之气,由泥丸直灌下来,如麻如痒,流遍周身百脉。包世仇此时功力已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境界,但拔地参天功力仍不过七成,突然间上下贯通,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由海底至泥丸一念所至绵绵不绝,畅通无阻,圆圆融融,似有似无。正自奇怪,为何一夜之间功力猛进竟神速如此?耳边又响起了那慈祥的声音:
“孩子,记住:心无关窍,气通全身,有无一体,返璞归真。”
他才知道是师伯母在助自己行功,十六字入耳,立即心领神会,豁然开朗,恍恍惚惚,渐入佳境。玄门心法顺乎自然,功入化境,可一心二用,有无相通,包世仇上来淘气劲儿,偷偷把眼皮睁个小缝,想看看师伯母什么摸样,见面前一位紫衣女人,风姿清雅,面含微笑,双手一上一下,对着自己缓缓旋动。包世仇像孩子似的欣喜难忍,嘴上刚露出笑容,耳边传来一声:“淘气包儿。”眼前人影顿失。
第二天,二人继续北上,一路上,包世仇不住再讲师伯母如何亲切好看,如何助他通天达地,他把能想到的词儿全用上了,听得居灵埋怨他:
“你怎么不叫醒我,让我看看她。”
包世仇说:“连我才看了一眼,她骂我一声‘淘气包儿’就走了。我如果再晚点睁眼睛,一定能受益更多,管他呢,我就是想看看师伯母,看看妈妈。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要靠自己,师父说心神为主,心神为主就是自悟自明,一通百通。”
居灵不能完全听懂包世仇的话,但看出他似有所悟,欣喜非常。
过了晌午,二人才遇上一个小镇,干粮吃光了,居灵又渴又饿,包世仇算算身上剩下的一点零钱,看着路旁一家小饭馆说:
“我们去吃顿面条,剩下钱再买点干粮带着。”
居灵四外看了几眼说:“有当铺就好了,可以当点首饰。”
包世仇说:“以后再说,我们先填饱肚子。”
过了饭时,小饭馆里只有两个人在喝酒,背坐的人身材很高,把对面的另个人挡住了。包世仇买了两碗面条,还想买点锅盔,正在算计手中的钱能买多少锅盔时,那身材高的人回过头来,居灵眼尖,认出是铁爪神鹰姜全,用手碰碰包世仇胳膊,小声说:
“姜老爷子。”
包世仇一回头,和姜全正对脸,姜全哈哈大笑说:
“想不到名满江湖的玉手钟馗竟贫困至此。”
居灵套用了一句南华经:“贫也,非困也。”
居灵一说话,露了相,姜全老眼不花,认出了这个假相公:
“灵儿姑娘。”
灵儿笑着说:“如今是包家的小丫鬟。”
姜全身子向旁一挪,露出对面一个花白长鬓的清瘦老人,双目精光闪烁,器宇不凡。姜全介绍说:
“青城派长门。”
包世仇和居灵都是头一回看见一剑凌波何其愚,久闻此公声誉颇佳,双双过来执晚辈礼相见。何其愚端详着这个威慑群魔的年轻人,粗布衣裤,书童打扮,平平常常,随随便便,甚至看不出会武的模样。他心里凛然一惊,难道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竟然出神入化已达返璞归真境界了?
何其愚为人洁身自爱,刚正不阿,多年绝少过问江湖中事,迩来虽然听过一些有关玉手钟馗的传闻,前不久又听姜全讲过威远镖局的事,但万没想到一举消灭金龙帮的英雄竟如此年轻。
姜全让包世仇二人移过来同桌而食,居灵不喜与人同食,一再辞谢,包世仇说有急事,吃完即走。姜全一追问,包世仇才低声告诉他,要去寻找越龙庄。姜全听了,不由一阵大笑说:
“我们不但要同桌,还要同路呢。”
原来姜全与何其愚也正要去越龙庄。
姜全对何其愚说:“说起来,灵儿姑娘还是贵派的恩人哪。”
何其愚一愣,姜全说:
“那追魂香的解药,是灵儿姑娘送给我的。”
何其愚立即向居灵拱手相谢。居灵细问原委,姜全一说,包世仇才知道姜全与杨兴、陈义分手后,沿江西上,过秭归不远,发现蝙蝠帮正结伙入川,准备在巫山附近劫川中三胜镖局的一趟暗镖,押镖的是总镖头九指魁星褚如良的儿子飞笔点元褚青桐和镖师盛奎武。姜全与褚如良素无深交,但褚如良与何其愚交厚,不知道便罢,既然遇上了则断无不管之理。姜全暗中跟随那五个蝙蝠帮人到巫山东麓,见有三个黑衣人已在相候,姜全立即感到另有阴谋。打劫两个人保的一趟暗镖,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而且后加入的三个人身手俱都不弱。
他们八个人好像胸有成竹,如山后不急不忙,一路说说笑笑,显得颇为从容。傍晚,走到一座石崖下,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吃肉吃干粮,还喝了酒,吃饱喝足,靠在右崖下呼呼大睡,直到月亮上来,才起身向西走去,走出七八里路,进入一条草深林密的浅谷,便隐身在草丛中不动了。
姜全为防万一,想顺着浅谷向前面探察一下,刚绕出浅谷南侧,望见一条人影由西边如飞而至,还未到近前便扬声喊:
“祈兄到了吗?”
谷底草丛中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向前迎了几步问:“冯兄,点子来了吗?”
姓冯的来人说:“点子有点扎手了。”
姓祈的黑衣人问:“难道是老褚头亲自押镖?”
姓冯的说:“那倒不是,而是半路上多了青城派降魔剑郑鸿赛师兄弟三个。”
“青城派怎么和三胜镖局搅到一起了?他们从不保镖……”
姓冯的撇开姓祈的话茬问:“蝙蝠帮的朋友来了吗?”
姓祈的说:“来了。”
草丛中蝙蝠帮的人也跟着应了一声。
姓冯的拉着姓祈的向南走出三四十丈远,正巧在姜全藏身处不远停下,小声埋怨说:
“蝙蝠帮有人在川边作案,被郑鸿赛三个人跟上了,半路上正好遇上褚青桐,五个人同路,便走在一起了。本来灶王爷伸手——稳拿糖瓜的事,这下可麻烦了。”
姓祈的沉思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已经筹划得万无一失的事,决不能更改。庄主的意思是先收拾三胜镖局,孤立青城派,然后再调动人马收拾何其愚。我们是打头阵的,不能挫了锐气。我们这次收拾小的,为的是引出老的,郑鸿赛三个硬来凑热闹,就只好一勺烩了。何况庄主一再嘱咐,那棵九转灵芝要截下来送给杨统领的,决不能失手。”
姓冯的一跺脚说:“豁出去了,拼他一场,真若是顶不住时,祈兄,你可……”
姓祈的说:“冯兄放心,没有三把神砂,焉敢倒反西岐?”
“好,一言为定。”
姓冯的转身向来路奔去,姓祈的又回到草丛中隐下。姜全近几年不曾南来,听了好久,也不知这两个图财害命的坏蛋是何许人也?
过了半个多时辰,远望西边月光下的山径上走来五个人,顺着山南坡渐渐走近,眼看要沿北侧进入浅谷,忽然后面有人大喊一声:
“相好的,到地方了。”
五个人闻言并不吃惊,竟停下脚步等后面的人赶上来。
一会儿,从后面追上来六个人。前头的五人中一个清郎的声音问:“素不相识,有何贵干?”
姜全听出答话的是何其愚的大弟子郑鸿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