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子若无其事地看了马脸一眼,提着装了两个干巴馍馍的破布袋,慢慢向来路走去。
二更后,大柳坡九老爷府后边山坡上,奔来一条黑影,伏在石丛中向那座坐北朝南的大院里望了很久,后来连纵身形绕到大院西侧,飘入墙内隐去。
大院里,头道院里灯光闪动,人声嘈杂,十几个人在搬弄家具,往二道院西跨院里送。跨院后边的厨房里灯火通明,隐隐传出刀勺声音。前后相连的三道院西跨院里却寂静无声,只有隔窗的灯光,在沉沉的院落里悠悠晃晃,像随着夜风在微微摇曳。五间高大的正房里明烛高悬,西窗下,两个鬓发如银的老者在对弈,上首老者面容清癯,长眉入鬓,俨然一代名儒;下首老者红光满面,气宇轩昂,一派权贵风度。
阴阳扇茅庚侍立一旁,不时马脸带笑,翻弄大舌头送上几句好听的话,红面老人还稍假辞色,长眉老人始终面色平静如常,不理不睬。
红面老人落下一粒黑子后,两眼不离棋枰,问茅庚:“无我禅师和岳老今夜一定能到?”
茅庚毕恭毕敬地回答:“一定到。”
长眉老人轻轻落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说:“池老弟是否有些言过其实?可笑南氏父子,昔年枉自称雄青松寨,真所谓败军之将不足论勇,未见庐山真面,竟然望风而避。”
红面老人笑笑说:“恕兄错怪南老弟了。南世兄一时不慎,失落了血珠双龙佩,此佩乃南老弟杀兄仇家居之安祖传之宝,当年南老弟路劫居某,被山丹陀阻拦,未能手诛仇人,后闻居某夫妇寄身天魔宫,五毒教又屡与南老弟做对,才逼得他父子离家避祸,以至今日。那块玉佩乃稀世之宝,南世兄不该大意失落,南老弟恐与仇家有关,才去越虎庄暂避一时,其居心不过是怕给我们惹来什么麻烦罢了。”
长眉老人微微一笑说:“能有什么麻烦?我不信那个羽毛未丰的什么玉手钟馗,真的与邵老鬼有何渊源,恐系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吧。”
茅庚刚张嘴要说什么,一看长眉老人的面色,又咽回去了。
长眉老人似已察觉,冷冷地问:“你有话说?”
茅庚连忙说:“不,不。”
长眉老人转脸扫了茅庚一眼,目光像打了个立闪,吓得茅庚一哆嗦。
红面老人说:“池老弟不是粗心之人,这两天一直沉默不语,把受点小伤的徒弟都遣走了,想必非同小可……”
长眉老人突然喝声:“大胆!”一粒白子破窗而出。
窗外一片寂静,既无人声,也没有棋子落地声响。两个老者捷如飞鸟,联袂穿窗而出,平空一折腰,双双翻上屋顶。月色溶溶,夜风习习,哪里有丝毫踪影。
窗外被惊走的人是任叶回,他刚在檐前落脚,便被屋内发觉,白棋子射出时,他觉得眼前一花,被人拦腰夹起,像腾云驾雾一样飞出围墙,落在山坡上一片石丛中。任叶回站直身躯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年轻花子。任叶回还未开口,小花子已面带不悦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任叶回明知是这花子救了自己,但并不怎么买账:“尊家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小花子问:“你没忘了苗山之事吧?”
任叶回大出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花子,惊愕地问:“恕在下眼拙,阁下哪方高人?请……”
小花子拦住话头问:“你说过这里的九老爷是九狗霍贵,确实吗?”
任叶回有点猜出了什么,缓下口气说:“这是我冒死探出来的,千真万确。”
“那两个对弈的老人哪个是霍贵?”
任叶回说:“我还没来得及看,就……”
小花子说:“一个尊另一个叫‘恕兄’,茅庚对那个叫‘恕兄’的好像很怕,莫非……”
两人都猜不准那对弈的老人中到底有无霍贵在内。不过提起了茅庚,任叶回咬牙切齿愤恨不已,连骂了好几句,才说:
“这个马脸大舌头茅庚专看管我们,阴损狠毒,万恶滔天,北太极门的拂云手齐平,中毒后宁死不屈,他眼看着齐平周身溃烂,满口牙都咬碎了,始终不给解药……”任叶回痛心疾首,声泪俱下:“任叶回不报挚友之仇,誓不为人!”
小花子问起缘由,任叶回讲起他和齐平落入圈套的经过,正如耿鲁说的,东厂爪牙用的是苗山手法,乘人不备往茶水里下毒,得手后胁迫中毒者为其所用,有时还利用中毒者为虎作伥,转害其至亲好友或充作内奸。据任叶回探知,九狗霍贵早已投靠东厂新主,暗中负责以毒制人,网络各大门派年轻一代弟子,利用其武功虽好却意志未坚的短处,组成杀手,使武林中同类相残。胜了,约定给予解毒;败了,死的是别人,与他们毫不相干。任叶回这批人有二十一名,齐平毒发身死,天魔宫战死六人,余下十四人为五毒教所救。任叶回与齐平是好友,在许昌客店中毒后,被蒙面送来漯河,先期住的地方好像是地窖,暗无天日,后来移到地上,住在一个跨院里,起居饮食尚好,由茅庚带人管束,稍不如意非打即骂。刚被困时,大家蒙头转向,不明其所以然,都暂忍一时之辱,后来知道了他们的居心,齐平首先发难,打伤两名爪牙,被茅庚用药迷倒,锁在石牢中毒发而死。任叶回本想与齐平一起反抗,齐平劝他留得一命,好凭借武当派的雄厚实力将来报仇,想不到竟被平日畏如蛇蝎、恨如宿仇的五毒教所救。此次潜来漯河,乃欲探听虚实,然后聚结同道为齐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