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赞叹地说:“此人功力通神,天下一人。”
包世仇笑着说:“美得他,他顶多是老五。”
杨瑛问:“他怎么叫你小不点儿?”
包世仇说:“那是师父给我起的,我们一门中属我最小。”
杨兴和陈义这才知道雷南扬向教主飞鸽传书中提到“小不点”三字的真相。
走走路打了一仗,弄得居灵跟杨瑛提心吊胆,过来一边掸净包世仇衣服上的泥鞋印,一边嘟嘟囔囔:
“没见过这样的师兄,一身破烂儿,还拿臭鞋打人。”
包世仇满脸含笑,一直在思索什么,听居灵一说,便接过话去:“你不懂,他是在给我试招,看我泠姐教我的通灵指学得怎样,我使完一遍,他还让我再来,第二遍刚使到二十一手,他就踢出鞋来打我,我本来躲过去了,未防备他那臭鞋拐弯儿。我得好好琢磨琢磨那招有什么毛病?别下回再挨他臭鞋打。”
又到了漯河南岸居灵卖解的那个小镇,包世仇、居灵和陈清都是旧地重游,杨瑛看见有个酒馆,便领先走了进去。
这家酒馆外面门脸不大,里面倒有五张桌面一个单间,单间靠北是用木板隔开的,名为雅座,门上挂着半截白布帘,听声音里面有人在饮酒,未到晌午,座上人不多,单间外的东窗下坐了两个人,年近知命,温文尔雅,不言不语,相对小饮。杨瑛见西窗下那张桌没人,便让陈义、杨兴在上首坐下,六人围成一圈,点了几样酒菜,浅斟慢酌,低声闲话。屋内很静,只偶尔从单间里传出阵阵粗野笑声,好似午夜狼嚎,令人生厌。
陈清身边的杨瑛,忍不住小声骂了句:“号丧。”
接着杨瑛的话声,单间里响起一个大嗓门儿,指桑骂槐:
“两个小辈,跟了老子一道,怎么竟不言不语,当起缩头乌龟了?”
大嗓门儿一接茬,杨瑛错以为是听见了她骂的那句话,后来一听,竟是对别人说的。
东窗下那两人相对一笑,年轻一点儿的朗声说: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贼人胆虚,庸人自扰?”
单间的白布帘向上一飘,从里面飞出一块鸡骨头,直奔搭话人的太阳穴。那年轻一点的头也未转,手中筷子一扬,正好将鸡骨头夹住,反腕一甩,鸡骨头又转向单间里飞去。
一声怒吼,从单间里蹿出一个敞胸大汉,虬髯秃顶,虎背熊腰,伸手便向那年轻一点的眉头抓去,那人静坐未动,手中筷子左挑右刺,不离大汉的掌心,大汉的毛手连变十余招,始终没能抓下去。
陈义小声对杨兴说:“中州双义郭绂的八卦剑法大有精进。”
杨兴说:“武当郭氏昆仲颇有侠名,不知因何惹上了这个魔头?”
包世仇问:“‘这个魔头’是谁?”杨兴告诉他,这个秃顶大汉不足为奇,难惹的是他师门玉门双妖,大妖九幽居士归无计,二妖三冥闲人池中物,他们门中传有一种阴煞毒功,练到火候时出掌如冰,中人后阴毒入骨,周身青紫溃烂而死。三十年前,大妖被邵老前辈废去内功后,这一门久已退出江湖,不知为何又在此处现身?他们阴功练得越深,头发秃得越多,那大汉名叫屠藤,仅仅秃顶,至多有三成阴功……
说话间,那边二人已经过了十多招,大汉的秃顶上渐渐现青紫,又渐转灰白;郭绂早已扔掉竹筷,离开桌旁,挥掌相迎,同桌的中州双义老大郭绶站在一旁,凝神而视。单间里走出一个微胖的年轻人,一掌推开身旁的方桌,负手旁观,不时还向包世仇这边看两眼。
居灵忽然从桌下面拉过包世仇的手,小声说:
“你看他腰上那块玉佩。”
包世仇随居灵眼色向那年轻人腰间看去,见那人要带上坠着一块二龙戏珠翡翠玉佩,龙身碧绿,晶莹剔透,可贵的是龙首间豆大珠子竟红得像一滴血。
居灵说:“我要看看那块玉佩。”
包世仇问:“为什么?”
居灵激动地说:“好像是我家祖传的血珠双龙佩。”
包世仇一听,立即侧转身子,像观战一样面对东边坐着。身后,杨兴对陈义说:“我们走眼了,屠藤的阴功足有四成。”
陈义说:“郭绂的功力也大进了,屠藤必败无疑。”
这一招,屠藤使出弯弓射虎,左掌转肘横出,右掌从左肋下穿出直击郭绂肋下,郭绂料敌机先,身形微侧,右掌趁势一拨,正切在屠藤的右腕上。郭绂受阴煞毒功一震,侧退一步,屠藤为卸开郭绂的掌力,赶忙向后撤步,正退到那个年轻人身前,年轻人向旁一闪身,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影子一晃,转身一看,那六个人依旧围坐桌旁,谈笑如常。同时交手的二人又重喝一声,互接一掌,年轻人急回头看去,双方分而复合,各未吃亏。
居灵从桌下接过包世仇递来的玉佩,低头一看,面色大变,包世仇情知有异,刚要问她,那边交手二人胜负已分,郭绂左肩中掌,依然凝目挺立;屠藤肋下受伤,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单间的白布帘微动,从里面又走出一个人,六十多岁,瘦小枯干,脸上麻子圈套圈,颏下光光,头上秃秃,远远望去脑袋像个光葫芦。
陈义和杨兴同声低呼:“池中物!”
不言而喻,这就是那个玉门双妖的三冥闲人,人如猢狲,貌似丑鬼,却狗戴帽子起了个附庸风雅的绰号,闻之令人作呕。
包世仇早已听出单间里有四个人,正在奇怪外面打得热闹非常,里面因何一直鸦雀无声?看着二妖一露面,不先去看看徒弟受伤如何,反而色眼眯眯盯住包世仇身旁的居灵。原来此妖嗜色如命,虽人似猢狲,面似胡桃,年过花甲,仍然乐此不疲。居灵正在默默地想心事,浑然不觉,包世仇看在眼里,脸上已透出不悦之色。
池中物不怀好意地冲郭氏兄弟嘿嘿一笑说:“就二位这点道行,今天不用想活着离开了。”
郭绂淡淡一笑说:“义之所在,一死何妨。”
八个字说得平平静静,大义凛然,包世仇心中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杨瑛却亮开嗓门高喊一声:“好!”
池中物秃眉一皱,恶狠狠朝杨瑛盯了一眼,杨瑛有包世仇在身旁,哪把池中物放在眼里,鼻子一紧,冲秃猴子做了个鬼脸。气得池中物恨不得立刻过去捏死这个挨着居灵的小白脸。
中州双义似早有准备,二人对视一眼,缓缓撤出长剑,靠墙并肩而立,平静地看着池中物。
池中物向后一挥手,屠藤和那个年轻人远远退开,并顺手将身旁的桌子推到屋角。
中州双义托剑平胸,直指池中物,池中物绕步徐转,来回转了三个半圈才找到出手之机,掌风一起,中州双义便觉出一股阴气迎面扑来,冷森森深入肌肤,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几招过去,包世仇看出池中物虽然招法诡异,但中州双剑的八卦剑法乃武当真传,兄弟二人你攻我守,你退我进,配合默契,无懈可击。池中物连连出击并未占得丝毫便宜,全凭阴煞毒功消耗郭氏兄弟的内力,三十几招一过,中州双义面色灰白,嘴唇发青,渐渐显出身法迟缓,剑势失准,眼看就要不支,忽然,二人长吁一口气,面色渐渐转红,手脚又灵便起来。不仅陈义和杨兴看着奇怪,连屠藤和那个年轻人好像也觉出什么不对头,大瞪两眼互相看着,谁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在场交手的三人更是惊讶不已。郭氏兄弟本已觉气血凝滞,手脚麻木,生死系于瞬间,突然像吹来一阵春风,浑身暖洋洋地逐渐复生,出剑进招也得心应手了;二妖池中物则一面动手,一面趁机四下探看,眼中透出惶惑不安的神色。他本来正在洋洋得意,眼看不出三五招即可取胜,忽然觉出自己随掌涌出的阴功好似雪花投炉,融入一团烈火中,连自己身上都腾起一阵慵慵睡意,心中骤然一惊,想起三十年前与师兄归无计遇见活报应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难道……他赶忙纵身后退,凝神四望,看这屋里仍然是那么几个人,除却吓得缩在后屋里不敢出来的堂倌等人外,那边六人,这边连自己五人,一个没多也一个没少。
正搏斗间,池中物突然停手后撤,把中州双义也弄得大惑不解,二人持剑四下察看,以为出了什么变故,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池中物看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变动,以为自己弄错了,复又狞笑一声向前逼近,左手缓缓伸向腰间。猛然,他耳边想起一丝严厉的声音:
“秃妖,再不滚蛋,我就让你们师兄俩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