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葫芦沟回碧水谭,一路上包世仇把“渭水之滨,清风明月”八个字想了不下百遍。龙镇江为报不杀之情,临别时才说出这两句话,必定与自己父母之仇有关,“渭水之滨”指的是渭河岸边;“清风明月”呢?可以解为晴朗之夜,也可以称赞人的高风亮节,还可以形容超尘脱俗的胸怀。到底是什么呢?突然想起四伯父曾在邯郸提到个“十狗”的亲信,用分筋挫骨法逼得那人刚说出一个“青”字,便被人暗中一镖打死,由这个“青”字联想过“青海三凶”、“青松寨”、“青城派”,都不对,莫非那个“青”字就是这个“清”字?音同字不同,弄错了?……自己历时半年,跋涉数千里,纵有所得,也只是这八个字而已。江湖鬼蜮,诡异莫测,牟一世、金韵秋二人十多年信誓旦旦必报之仇,竟然找错了仇人,自己的仇人可千万不能弄错,否则误伤无辜,岂非有违天道……
在碧水潭住了一夜,包世仇问遍杨兴、陈义和雷南扬、耿鲁等老江湖,竟无一人知道“清风明月”是怎么回事。
次日,杨兴父女和陈义父子因离家日久,急于返里,包世仇和居灵打算去秦川探听“清风明月”,与他们四人有一段同路,便结伴北上。
临别时,无邪执手相送,对包世仇谆谆嘱咐,凡事多加小心,万不可重倒覆辙。并告诉居灵加以提防,如有急事,一定与各地分堂联络,不可自作主张。
一直送出十里之外,才各道珍重,依依而别。
包世仇要去看五伯父,催马急行,赶到江边时,天色尚早,柴林派来相送的人引马走后,六个人坐在树下乘凉,看见两个像家丁不是家丁,像小贩不是小贩的人,由西边匆匆走来,向停在江边的摆渡上搭话,打听什么时候开船?摆渡上只坐着一个水手,告诉他俩要等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回过身来想凑在包世仇等人一块儿歇阴凉,忽然看了包世仇一眼,转身走到十丈外一棵小树下,相对坐着吃干粮,好像赶了很远的路。其中一个脑袋小点的,凑在耳边对那个大扁脸说:
“那小子好像传说中的玉手钟馗。”
扁脸问:“哪个?”
“就是穿月白长衫那个。”
扁脸扭头向包世仇看一眼,
小脑袋说:“别看,小心惹麻烦。”
包世仇因为与杨兴、陈义同行,恢复了本来面目,玉面朱唇,秀眉朗目,神采清逸,如玉树临风。小脑袋一张嘴便被包世仇听了去,低声告诉了居灵,居灵一笑说:
“谁叫你长得好看,惹人上眼。”
说着,忽然面容一整,小声郑重地加一句:“你可不能忘了我们教主。”
包世仇一愣,很自然地说:“那当然。”
居灵说:“我不是说那个。”
“哪个?”
“什么哪个?就是那个。”
杨瑛凑过来问:“你俩说什么体贴话?”
包世仇刚要开口,居灵白了他一眼说:“不能告诉瑛子姐。”
杨瑛说:“你个鬼丫头,可不许欺负我兄弟。”
居灵把脸一绷说:“他也是我兄弟,用不着你操心。”
杨瑛一看居灵那样儿,憋不住大笑起来。
半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从东边走过来四个水手,招呼在岸边等候的人上船,包世仇上船后还在向岸上张望,船离岸了,他扭头一看,掌舵的已换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喊号子的声音也很洪亮,但不是黑虎头那个味儿了。
包世仇心中已隐约觉得有点不对,船到北岸,他吩咐居灵去打店,一个人匆匆向东走去。来到镇东街南那排矮房前,推开院门,迎着厨房里冒出的热气,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喊:
“五伯父。”
雾蒙蒙的热气里有人问:“谁呀?”
包世仇一听声音不对,登时在门口站住了。
从热气里露出一张四十来岁陌生的脸,上下打量了包世仇几眼,问:“你找谁?”
包世仇定定心神说:“找黑虎头船老大,和这里的宋师傅。”
“他们走了。”
包世仇仅仅追问:“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
包世仇一听,好像高楼失足,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出来。
新来的厨子看这个年轻人两眼含泪,一语不发,很温和地说:“你如果姓包,宋师傅有一张字条留给你。”
包世仇骤然醒过来,忙回答:“在下姓包,宋师傅是我五伯父。”
那厨子像了却一桩心事,乐呵呵地说:“宋师傅交给我字条时说,一定能有人来取,我还怕交不到呢……”一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字条。
包世仇接过一看,上写:“玉女峰下觅旧游。”正是五伯父手迹。
当晚一夜,第二天一上午,包世仇一直闷闷不乐。有关五伯父隐迹在此和不辞而别的事,他只告知了三伯父杨兴,却隐下了那张字条未提。居灵和杨瑛猜不透他的心事,隔靴搔痒,引逗他说说笑笑,他只淡淡一笑,不置一词。六人离开江边走出四五十里路,在一条土岗的拐弯地方,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个破烂花子,往路中一站,包世仇纵上去便和小花子打了起来。
事出突然,把杨兴等人都闹愣了。居灵一看二人出手如电,打得很凶,很着急,杨兴和陈义看了一会儿,脸色却渐渐放松下来,不住点头称赞。
两人越打越快,居灵只能看出一灰一白两条人影来回乱转,一点招式也分不出来。她从未见过这样交手的,也没看见过包世仇和人这样动手,看样子包世仇在全力进攻,却丝毫占不到便宜。她担心包世仇吃亏,想求杨兴和陈义想想办法,转脸一看,这老哥俩竟像欣赏一出千载难逢的好戏,四个眼珠都看直了。
交手二人身手绝快,四周劲风裂面,脚下却尘土不生。打着打着包世仇一声清啸身法骤变,两手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定,乍看去仿佛双臂都比平常长出了几寸,随着身形起伏旋转,是十根手指影影绰绰罩住对方的前身要穴。小花子咭的一笑,好像贴在包世仇的手指尖上,来回晃动,如影随形,包世仇出手奇快,忽上忽下,行左突右,小花子始终离包世仇指尖不到二寸,包世仇却怎么也点不上。突然,小花子脚动腿未动,一只破鞋飞起来,撞在包世仇左肋下,月白长衫上印出一个泥鞋印。包世仇急了,抓住那只破鞋便向小花子打去,小花子一伸脚丫子,身子一扭,竟把那只鞋套在脚上,喊了声:
“小不点儿,你顺路去把漯河那个九老爷收拾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没影了。包世仇忙大声喊:
“明哥哥,师父现在哪儿?”
远远传来一句话:“师父说你挺好,不打你屁股。”
前面山势崎岖,草深林密,早已不知人归何处。包世仇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笑了。
杨兴问:“小华,他是谁?”
包世仇喜形于色地说:“他是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