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牟一世告诉包世仇,那两个巡江头目招认:他们听手下人说倪家茶馆附近出现了几个陌生人,前来打探一下,凑巧听到牟一世的话,事先并不知道底细。
从和牟一世交谈中,包世仇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金龙帮在沿江一线上潜伏很深,明面上全利用一些当地混混儿跑腿学舌,通风报信,暗地里隐藏着一群武林强手,互相勾结,伺机为恶。暗中主持者定是总舵主龙镇江。两人一商量,决定趁热打铁夜探鲇鱼套。
据牟一世说,龙镇江是裁缝的儿子。从小在江边长大,天赋异禀,能在水下停留半个时辰,一手三只蝴蝶镖,人称迎门三不过,为人机警,诡计多端,平日极少出头露面,连金龙帮内的人也很少知道他的行踪。牟一世追踪他二十年从未见过一面,甚至不知他究竟住在哪里,只在近几年才摸到一点线索,估计他十有八九隐身在洪湖分舵。
当夜,月色朦胧,星光隐约。定更后,牟一世便引着包世仇出茶棚向东北面的山中绕去。这三手猕猴虽年近花甲,仍壮心不已,诚心要试试包世仇的脚力,身披夜色在山林间穿行,竟轻似猿猴,捷如飞鸟,几丈宽的沟壑一跃即过。包世仇看这华发老人尚具有如此功力,也不禁暗暗赞许。
二十多里路,在不知不觉中到了。远远望见鲇鱼套一片水光,牟一世放慢脚步,转脸看看,包世仇仍从容举步悄悄跟在身后,雄心一挫,怅然若失,不禁感叹一声:
“我确实老了。”
包世仇说:“老爷子的脚力为晚辈出道以来所仅见。”
牟一世一听,顿觉胸怀大畅,几乎纵声大笑起来,低声对包世仇说:
“二十年前,老朽在河北曾与金则老弟比过脚力,三十里内,老朽只占先一步。”说完,又得意地低笑几声。
包世仇听了,感慨之情油然而生,江湖上争强斗胜之事由来已久,不是挟技凌人争一日之强;便是守一技之长至死不宣,致使武林绝技日减,精华渐尽。此老已近暮年,好胜之心犹愈老弥坚,实在可叹亦复可哀。
看起来鲇鱼套是牟一世常来之地,包世仇随在身后,见牟一世东转西拐如行自家庭院,不久,来到一个斜坡的矮林旁边,包世仇向远处眺望,山影水光黑白分明,水湾活像一条头东尾西的大鲇鱼。
牟一世指指点点低声说:“东边是水寨,偏北点是大寨,大小船只十一艘,水寨里住些巡江头目和水手,大寨里面由一个叫鲁速的水贼主持,叶不寒不常来,看见大寨后面靠左角那幢小楼了吗?楼上檐下有串铃,栏杆下有套索,窗旁有暗弩,好像住着什么重要人物,可是我来过几十趟,从未见过楼里住人,不知是什么缘故?”
包世仇沉吟一下说:“许是狡兔三窟,故布疑阵。”
牟一世说:“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不相信从来无人住过,因为楼里干干净净,好像天天打扫……咦,楼上有亮,一闪就没了,走,我们去看看。”
牟一世身子一动便被包世仇拉住,说:
“是火折子,不是外人潜入,就是有意诱人上当。我们再看一会儿。”
二人站在树下,静静地看了好久,牟一世说:
“我们再靠近一些,也许能听出点响动。”
包世仇小声说:“不必过去,人要出来了。”
一言方毕,果然一条人影由楼上纵身而下,奇怪的是此人并不掩蔽形迹,反而向前面大寨走去,远远望去举步从容,头也不回。
牟一世忍不住低声一笑说:“果然是诱饵,不过太笨了点儿。”
包世仇说:“他武功平庸,落脚声音很重,看来这里勿须察看了。”
牟一世暗中看了包世仇一眼,想不到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竟具有如此惊人功力,相距五十丈外能听得到武林人的脚步声。
在往回走的路上,包世仇忽然想出个主意,笑着对牟一世说:
“时辰尚早,老爷子回去把那两个巡江头目放了吧。”
牟一世眼珠一转,立即猜出了包世仇的心意,笑笑说:“不错,反正他们已经有点察觉了,我们用不着再藏着掖着了,索性给他来个出其不意,说不定能掏出点馅来。”
说罢,转身如飞而去。
包世仇隐身路旁向来路潜听,不到一盏茶工夫,远处已传来了人声。
一个说:“……回去怎么说?我们总不能说让人家圈了一天一夜吧?倪金那老家伙说,他是五毒教什么卯堂的副堂主,在我们身上下了毒,一年两次上他那里取解药才能保住命,我们回去若说实话,倪金能怎么样不知道,我们自己得先把命搭上……”
另个说:“鲁速和我们有交情,分舵主如果走了,我们编个谎就能蒙混过去……”
“我们作点伤吧。”
“作点伤?”
“要编谎就得让人信,就说我们看见倪家茶馆外面有人,往西追出一百多里,遭人围攻,都受了伤,好不容易逃了回来。”
“对,有点伤好说话,就这么干。”
“你先给我来。”
两人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后说话的那个说:
“哥俩一个头磕在地上,我……我下不了手。”
“肩头这地方肉厚,闭着眼,狠狠心……唷,你……”
“兄弟,对不起,我手重了吧?”
“不,轻了不像。”
“该我的了,往屁股后边来,……啊!……”
惨叫了半声,接着咕咚一声,心眼少的倒下了,剩下的一个边挖土边叨念:
“大哥,兄弟太对不住你了,你太老实,有话藏不住,万一走了嘴,我们俩就全完了,只好委屈大哥了。”
这小子嘴还挺甜,一口一个大哥叫着,把大哥埋好了,拍拍两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包世仇等后边跟踪的牟一世来到近前,便在那个杀了好朋友的巡江头目身后尾随下去。
远远望见那条人影进了水寨,立即引起一阵嘈杂声,不久后由两人陪着向大寨走去。
此时已四更将近,夜色尚浓,包世仇与牟一世由寨后掩入大寨。一会儿,大寨中燃起灯火,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大嗓门:
“我以为你们两个全玩完了,还回来了一个,老贵呢?”
突然响出一阵哭声,这小子装得还真像,号啕痛哭,如丧考妣:“老贵大哥,呜呜……被人家……呜呜……”
“死在哪儿?”
“西边三岔沟上坎往北偏一点,呜呜……”
“你们出去那么远干什么?”
“我们瞄上三个人,以为是点子,就追了下去……”
“从倪家茶馆出来的?”
“不是,我们是在茶馆西边缀上的。”
“扯他妈的狗蛋!分舵主告诉我们就盯住那二男一女,看出不是点子还穷追什么?瞎惹事,死了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