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吕湘英这一病,大多数人都持悲观态度,认为他过不了这坎。不想他体质颇佳,兼之邵云天照料周到,伤口洗了又包,包了又洗,昏昏沉沉的烧了三天竟便转醒。这三天以来,原“逐日”号上的成员无一不愁眉苦脸,年沐盈更是常暗自洒泪。她知道吕湘英随时有撒手人寰的可能,故亦是寸步不离,每天只小歇不足两小时,便又守在吕湘英身旁,既怕错过见他最后一面,又怕这一面真的到来。她本想亲自照顾吕湘英,但时时想到二人关系尴尬,加之邵云天实在无微不至,自认为心思不如他细密,也就只好一直充当“旁观者”。
这天黎明时分,邵云天让她去取些凉水为吕湘英敷额降温。她刚回到员工休息室,梅若虎等人便来相询吕湘英的病情。众人交谈之下,耽搁了些时间,没料吕湘英竟已转醒。眼见他化险为夷,大伙儿自然喜出望外。
听完陈华声的叙述,吕湘英方知道自己走了一遭鬼门关,又想那邵云天对自己照料有加,堪称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由得满怀感激。
年沐盈见他面容苍白,想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情不自禁便要伸手去摸他额头,看他是否还发烧。可是手刚伸至半途,便缩了回来。她实在搞不清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去关心他,更怕他以为自己丢了聂纪朗这个依靠后想吃回头草,然而最烦恼的是,就连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
吕湘英并未察觉她的反常,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便问:“对了,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吗?”
梅若虎连忙立指在唇边“嘘”了他一下。“别那么大声,他们不让问这个。”他压低声音说,“俺们都是戴着眼罩来的,所以没有人知道这是哪儿。”
“不光是我们,”潘德念补充道,“除了那高矮肥瘦四个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戴着眼罩回来的。恐怕这地铁站的位置是他们的最高机密。”
“为什么?”吕湘英问。
“你们就别在那儿私下议论了。”潘德念正要往下说,高个儿却打断了他的话头,显然是听见他们窃窃私语,“你想知道的事情,老严自然会告诉你的。”他用下巴颏朝汤兰指了指,“你目前该做的,就是去跟那胖婆娘表示一下谢意。常言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何况她救了你一命?难道你爹妈没有教你感恩?就算你爹妈不教,那老师总会教你吧。做人可不能这样……”竟滔滔不绝教训起来。
吕湘英这才察觉自己真的忽略了汤兰,连忙越过众人,走到她跟前,却一时木立,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自己对她曾怀有些许嫌恶尽管自问从来没有表露过,但他知道汤兰一定感受得到不禁油然生愧。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挑了个自认为最诚恳的样子,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话。
“汤小姐,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汤兰那胖得臃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半晌,目光方从跟前的火堆稍稍移到吕湘英的脸上,但也只是逗留了一秒,便又重新盯着那逐渐微弱的火光,浑似从来没有听见他的道谢一样。众人见她如此反应,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吕湘英见她不理会自己,颇感尴尬。汤兰拾起身旁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将压在灰烬之下、尚未燃烧的干柴翻了出来,火势陡然转旺,燃烧中的屑碎被热浪腾起。
“你不用谢我。”她凝视着腾起在半空中翻飞的火屑,淡然地说,“你也救过我,咱俩清了。”
吕湘英微感讶异:“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不光是你救过我,”汤兰举起树枝指着年沐盈,“她”又指着潘德念,“他”最后指着梅若虎,“还有他,你们都救过我。”吕湘英立即明白了,她是在说启动“逐日”号后备电磁装置一事。汤兰继续说:“在后来我们缺氧昏迷的时候,也是你把我们救醒的。严格来讲,你救了我两次,我才救你一次,我还欠你一条命。”
这时,员工休息室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老严在孕妇的搀扶下从一旁走了过来。
“照这么说,我卡在井口的时候,是汤小姐把我拉下去的,我也欠她一条命。这三角债一对冲,不就变成了我欠你一条命了?”他一面走一面笑着跟吕湘英说。“不对。”汤兰说,“你带人来把我们从傀儡手里救出来,是我们欠你们了。我拉你下井,这只是我跟你之间的账平了。我还是欠吕船长一命。”
听到“傀儡”一词,吕湘英猜想恐怕就自己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不急着去问,因为老严必定会跟自己说的。
“哈哈,汤小姐还真是个明白人,而且精打细算。”老严回头打量了一下吕湘英,见他精神尚算饱满,不禁由衷赞叹,“他妈了个……”可还没说完,已被孕妇“啪”的扇了一耳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胎教。”老严苦笑着摸了摸脸蛋:“是的老婆,我知错了,你也别动怒嘛。”
“你可别见怪,”孕妇跟吕湘英说,“这混球老是改不了说脏话的习惯,会影响孩子。俗语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可不希望孩子将来出生,第一句说的就是脏话。”
早在下水道时,吕湘英见孕妇非常紧张老严,已隐隐猜出二人的关系。醒来后,又听高个儿说老严非常怕老婆,只是浑没想到,他竟怕到这等程度,即便在一众外人面前被老婆扇了耳光,仍能唯唯诺诺、服服帖帖。
就在他思忖间,孕妇仍滔滔不绝地教训着老严。吕湘英听着,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那孕妇说话,已没像初次见面时那般拖长尾音,反倒是语速极快极短,一字紧挨一字不带换气儿似的像机关枪一样连轰老严,说话的风格正与某个人十分相似。
“姐,别骂了。”这时,高个儿上前劝道。吕湘英眉毛一抖,立即明白原来是基因问题。眼见两姐弟就“是否该在孕妇面前说脏话”和“是否该在外人面前损丈夫颜面”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论题上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老严摇了摇头,冲吕湘英使了个眼色,让他到一旁的更衣室说话。吕湘英与年沐盈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啊,”老严一面打开更衣室的门一面说,“之前对年小姐她们多有冒犯,你请见谅,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吕湘英明白他是说搜身一事,便问:“那会你们要搜什么?”
老严微作一笑:“这个待会会跟你说。”然后让开更衣室的门,颇有礼貌地摆手请吕湘英入室。
吕湘英一进更衣室,顿时傻眼了。这斗室不过十来平米,一个两米见方的储物柜横置房中,上面铺着一张地图,四角点有蜡烛朝门的墙壁挂满大大小小枪支,少说有个三十余杆房间尽头角落处,放置着一台年代久远的无线电收发机而最让人侧目的显然是那围着储物柜的五张“椅子”,竟是一捆捆百元大钞,每一捆足有摩托车尾箱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