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凉,夜半无人。
宜欢殿里久无人居,已然落了灰。
司徒耀推门而入,将一幅有半人高的丹青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画中少女穿着身铁甲,手持长缨枪,轮廓尚显稚嫩,却已依稀可见来日英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她的笑容朗如阳光,看一眼,便令人不自觉手感染。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回眸冲他笑靥如花,“司徒耀,我背叛了绝命门,以后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以后若是抛弃我背叛我,我就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他笑着回应说:“好。”
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吧。
后来,她握着宝剑站在他的床头,像勇士一般,“司徒耀,你总这么任人欺负也不是办法,他们都想踩着别人上去当皇帝,你也是皇子,要不你也去当皇帝吧。你若是也想当那个皇帝坐那把龙椅,我便当你的先锋官当你的大将军,帮你打下这江山,守护它山河永慕!”
他便回了她一句,“我若当了皇帝,你可愿意当皇后?”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果断摇摇头道:“我只想过要当西陵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却没想过要当战神皇后。皇后不好当吧,要大家闺秀,要温柔体贴,针黹女红,轻声细语,我不行。姜家将门,教不出来扶风弱柳的闺女。”
“皇后又没有范本,你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要什么扶风弱柳。”
她闻言嬉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等癖好,是不是要本姑娘把你打得起不来床你才甘心情愿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后宫三千佳丽,当个皇后不但要把自己个儿的丈夫分享给别人,还得任劳任怨不能嫉妒,搁在谁身上受得了啊。换了是我的丈夫,他敢纳妾试试!”
他煞有介事笑道,“嗯,家有悍妻。惧内,听起来也不错。”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少女磨着牙咬牙切齿:“司徒耀!你是真的皮痒是不是”说到激动时便拔了剑当头劈过来。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分明过了几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并未侵染她半分心智。那时候的她,多令人羡慕啊。
可不知怎地,那些画面在他的眼前越发模糊了。
狂风暴雪飘来,淹没了旧时欢颜的楚兰舟。眉目愁苦的楚兰舟独自一人站在雪中,风雪覆盖了她的笑颜,她泪眼朦胧,眸中只余下绝望。
“司徒耀,你要凉音替你的孩子赔命,那谁来给我的孩子赔命?”
“他若是真的爱我,他又如何会舍得杀我至亲至爱之人……他若是爱我,又怎么能舍得废了我最引以为傲的一身武功。”
“司徒耀他明明就谁也不爱啊。”
……
往事历历在目,她的话言犹在耳。
司徒耀一下一下地捶着胸口,却阻止不了在心中肆意泛滥的痛楚。
那时候,她怎么能那般决绝饮下冯佳雪递过去的酒。
她,想来恨透了他。
死对她来说,才是解脱。
他从一无所有踏着尸骨成堆的道路一步步走上鲜血所染的地位,坐拥这血染的江山,心肠之硬,何人能及?
可再硬的心肠,也敌不过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一寸一寸沁入骨血。
楚兰舟。我这一生谁也不敢爱,谁也不敢恨。
可我机关算尽又如何?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这条路没有你,我怎么能走得下去。
……
第二日清早,王德照常来请陛下上朝,可叫了几声也未见答应,王德斗胆推门入内,便见有个人伏在床沿,一头白发披散,触目惊心。
王德犹清晰可闻,他口中呢喃唤着:“楚兰舟,我后悔了。……”
那一瞬,地老天也荒。
这一场爱恨纠葛,究竟是谁爱惨了谁。
前半生有你,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
后来没有你,再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