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大人,恕我冒犯,那堆朝廷的公文能否给我一看?”
荷哲似乎早已料到曲暮会这么说,点了点头。那叠朝廷的公文并不多,曲暮伸出三根手指,上中下三层便各飞出一页到他手里他读罢手指一动,那三张公文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嗯,这些确实是朝廷前些日子布置下来的,我也知晓一二。”曲暮沉声说,荷哲与梁复吉都瞪大了眼镜难道曲暮也在怀疑那份文件的真实性?
“不过,陛下何等英明,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罢了。他的很多决断,我不可能知晓,也不敢妄言,更无法揣度其深意。”曲暮这样一说,又给话题留了余地。但那份文件,已经让荷哲两人十分怀疑了。
“曲大人能否给荷某一点,指点?这封文件和大人所说的事情,恕我直言,我实在难以理解。”
“荷大人,刚才我也说了,像我这样的人,与您讨论朝中之事,恐怕不太妥当吧?”曲暮微笑,继续说:“不过此事,确实自相矛盾。一边说要援助冥泽国剿匪,一边又准备开战。怪哉怪哉。曲暮几点拙见,说一说也无妨。”要是别的太监,遇上这种事哪里敢多说一句?但这位到底不一样。他的话,也让两人十分重视。
“你这黑水城,是我经过传谕的第三个边城。绵南、金日两城,在你的那份文件中也是被要求要向冥泽国派遣援兵的。但我经过那里时,完全没有丝毫有动兵运粮的迹象。圣旨比你的那份文件来得迟,所以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应该准备派兵运粮草到冥泽国才对。然而,你们也都是了解我的,不管怎么感应,都没有丝毫的兵戈气息。”曲暮手一挥,两人眼前立刻出现了绵南、金日两座城池中歌舞升平的景象。
“曲大人,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那份文件来的十分奇怪,我想穆大人和刘大人也能看出端倪吧,暂时按兵不动,才算合理吧?”梁复吉开口,十分流利地分析道。
“梁老说的,没错。我也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发现,仅供二位参考罢了。但等到三天后,我走遍边境二十多城池后,他们的情况都和你们这三城一样,恐怕就另有说法了吧?”荷哲紧张地瞪圆了眼,赞同地点头。
“还有,这份文件日期奇怪,对吧?按常理这种比别的落款早一天的文件,应该是朝廷里管公文的部门经过多次商议,才决定发出的,一般都是重大事项。这种公文都由急驿使火速送出,你城和帝都,不过两日就可到达。但它却和那些普通公文放在一起,也有些奇怪,但并不是说一定有问题。最后的一点,这文书上说支援冥泽国消除内匪,本就荒谬,所需兵力与物力也严重不相匹配。只要你们提供五百兵士,却要二十艘中舰,难道是要存储物资?怪哉怪哉。”曲暮语气轻松,所说的这些也都是荷哲想到的,他此刻双眼盯着荷哲,似乎在等他发话。
“曲大人目光如炬,这些都是无法忽视的疑点。但关键在于,任何一个城主,都应该看得出来才是啊!疑点太明显了!如果这封文件真的是假……”荷哲顺着曲暮的话说了下去,真正的疑惑便在这。然而说到敏感的话时,他又卡住了。
“欺君之罪,即当腰斩假托君命,必诛九族!如此用心,此人难道有恃无恐?”
“曲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讲!现在毕竟无凭无据,万不可……”
“那是自然,曲暮怎会不知。话说得直了些,还请见谅!”曲暮温和一笑,做了个“恕罪”的手势,继续说:“但荷大人可能想差了。如今,我已经可以断言,此非吾皇谕诏!”
“这…此话怎讲?”
“很简单,穆、刘二位城主,他们一定没有收到这封文件。因为他们都没有像你这般的疑问,哪怕是一点疑惑,都没有露出来!”
“荷大人,梁老,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第一,此公文必假第二,只有荷大人你,或者还有别的少数城邦收到了这封文件第三,假托君命之人,必定有恃方能无恐,这些漏洞,恐怕只是个辨别异己的圈套!”
偌大的办公府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曲暮的话已经很有说服力了。但荷哲实在想不起自己在朝中得罪了谁。只有一个令他感到愧疚的人浮上心头,又立刻被他以绝对的把握给排除掉了。荷哲已经发现,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棋局,但很不幸,他,以及他的黑水城,仅仅是这盘棋子中被随意操纵的棋子,更像那过河卒子一般不敢回头张望。
那该如何?立刻将这事禀报给皇上?荷哲立刻想到了那“文书长史”的制度。新上任的文书长史马翰林,便是那一手操纵了前段时间大肆打击清流派的阉党爪牙,荷哲之所以被贬谪,也和这人脱不了干系。莫非是阉党所为?荷哲又有了一个新的猜测,但马上意识到这群宦官阉奴绝对没有伪造圣旨的勇气。在前段时间那起臭名昭著的文字狱案件之前,也就是阉党开始攻击清流派之前,它的势力还远远比不上朝中其他党派。那马翰林是只貔貅,只吃不拉,给他塞块金条都不一定会给你的事情呕点心血。自己上书,恐怕得个把月圣上才能看到。更何况,像荷哲这样也算在官场中沉浮几年的,有一种自然的感觉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听说过一个叫“指鹿为马”的故事。现在那个伪造朝廷公文的人和那故事里的赵高像不像?荷哲看到了满满的破绽,但他敢说自己看到的不是马是一匹鹿吗?这一定是个圈套,如果自己捅破了,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利箭等着他呢?那幕后黑手,既然有这天大的胆气,那一定就有巨大的能力。自己冒然上书,不正好中了他辨识异己的圈套吗?自己很可能就会马上招致他的报复,成了无谓的牺牲品!更何况这时敌暗我明,或许那幕后黑手只是在考虑,他荷哲这人会不会听话,该不该下手除掉!虽然荷哲对朝廷里这些无所不用其极的争斗十分痛恶,但他总不能以身试险,做这无谓的牺牲吧?
越想越觉得可怕。“不能轻举妄动!”荷哲重重一咬牙,说道。
“荷大人真是聪明人,具体该怎么做曲暮也不敢多说了。这圣旨上的事情,应该摆在第一位。这文书上的事,就只能靠二位自己周旋了。今天我也实在说的有点多了,回去后可不敢让圣上知道我一个阉人在这里乱议朝政!”曲暮自嘲地笑笑,脸上神色颇为轻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多谢曲大人指点!不如在鄙府吃过午饭再走?”
“荷大人莫要说笑了。这大清早的说吃中饭,耽误了时间我可不敢惹圣上生气!”曲暮忽然看向窗外,又笑道:“荷大人,我便先走了,这不,又有事情来找您了!”
荷哲甫一见曲暮又凭空消失,门外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仆童手上拿着一封短信,行礼道:“城主大人,这是赵浮归赵大人给您写的,他说事情很急,请城主大人速做决断!”赵浮归是荷哲现在的文秘,有些小事就直接交给他处理。
荷哲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走到梁复吉身边打开短信,与他一同看着。
赵浮归的信上写的是,昨天晚上他回家看望老母时,经过自己家附近的李府时听见李府的仆人在谈论乔家丧礼的事。李府和乔府关系本就比较好,有同属于较小的世家。赵浮归现在有功名在身,他们也不好隐瞒不说。原来是乔家四小姐乔聆言上月随父兄入西域为讨伐冥泽国收集高级打造器材天陨铁,归途中不幸遇上山洪。
信中除了问荷哲要不要对乔家有人去世作出回应外,也是提到了荷哲现在内心最难受的疙瘩虽然赵浮归还不知道朝廷已经决定开战,但即使是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战争,也是前两天皇帝才和众大臣商议定下的。而一个多月前,乔家便忙着去收购战争物资了?他们是听了谁的话?还真挺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