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榜日。
清晨。
赵浮归破旧的家中。
赵浮归坐在他七旬老母屋内的一块石凳上,脚边是一个正冒着热气的炉子,下面垫着为数不多的干柴。他手上捧着一本老旧得发黄的大学,眼角的余光不时往老母床上看看。前几天来的那个老郎中说了,他母亲这胃病,一天得进十几次流食。尤其是一觉醒来,必须要立刻吃炖上两个时辰以上的小米粥。赵浮归几天以来三更不到就逼着自己起床炖小米粥,纵使他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此刻也不免打起了瞌睡。
“嗯……明天入城主府内任事,一定要请荷哲城主派人好好安顿好娘!”想想自己在弱冠试内便脱颖而出被城主破例挑选出作为文秘,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和老母亲,不能这样鞍前马后地侍奉了。想到这,向来不求人的赵浮归也不得不下定了决心。
“咳咳……”赵浮归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床上一个老态龙钟、满脸皱纹但体态尚未觉消瘦的老人挣扎着想起身,拉住赵浮归的两只大手。原本尚有些红润的脸色在两声咳嗽后迅速变得苍白。赵浮归轻轻拍着老母的后背。他笨手笨脚地打开烧的红热的炉子,但他到底以前没做过这些事,沉迷四书五经,使得这一锅粥白里透焦。老母亲看了,用充满怜爱的目光看着儿子,艰难地用沙哑的声音说:“归儿,不要紧……娘这病也撑不了几天了,能活着看到咱老赵家的人当上大官,你妹妹嫁的好人家……知足了……”
赵浮归用小碗盛了两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着。“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明天我一进荷府就请城主安排最好的郎中给您看病,安排最周到的仆人侍奉您……这些丧气话您不要说了!”
窗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毫不顾忌的泼在老人家苍白的脸上。她喝了一口粥,被太阳这么一照头就开始发晕,从前几天发病到现在都是这种症状。“娘这一辈子,没什么用,老了还犯胃病,拖累了你和你妹妹五六年……你是个读书人,娘从不敢麻烦你,只是赵依她年纪轻轻就受我拖累,幸亏她嫁了个好人家,你做官之后,一定要多多照顾他们小两口……千万不能让你妹妹和妹夫再过苦日子了!……”
咳嗽声中,赵浮归想起自己的妹妹赵依,心中不免百感交集。自从母亲六年前染上胃病,无法再养家糊口,赵依就当起了这个家的主人。每天起早贪黑,既要去别人家干农活又要回来织布缝衣,但她从来没喊过一句苦,对自己这个家中的男人也没有一丝抱怨,因为她坚信自己的哥哥是要读书当官发财的。但看着妹妹原本白皙的皮肤渐渐黯淡下去,娇嫩的小手长出了许多茧子,纯真的微笑也被生活的重担逐渐压垮,自己身为兄长,身为男人却要靠妹妹生活。羞愧与内疚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在几个月前,一个姓李的捕快相中了赵依,两人在集市上偶遇,当时李捕快正痛打了在赵依的布匹摊上挑事的小混混,两人一见钟情,不久便成了婚。听说日子过的还挺不错,有些时候还往家里送钱。但事实上捕快俸禄也十分之少,赵依精心持家下每个月的结余才刚好够赵浮归和老母的日常开支。妹妹走了之后,只有自己照顾母亲,母亲病情又恶化,赵浮归方知养家糊口之艰辛,更觉对赵依有千般的愧疚。
“娘,这还用你说嘛!老李勤劳能干,刚正不阿,我一定向城主举荐他,一定让他升官!到时候您和妹妹一定都能过上好日子!您就把心放下,好好养病吧!”赵浮归安慰道。
老母亲喝了小半碗粥,开始和前几天一样感到胃部的不适,说不出话来,只是慈爱的注视着儿子。
“药快煎好了,我出去拿一下。”赵浮归说罢,取出炉底几根尚未烧成灰的木柴摆在一边,将剩下的小米粥放在一角。母亲的病需要少食多餐,进食频率很高。他推开门刚想走出去,却发现自己母亲房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身后跟着两个风度不凡的儒生侍立。
赵浮归不禁皱起了眉头,但看对方衣着也不像是粗鄙市侩,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问道:“你们闯我的家门?”
那为首的年轻人颇有风度的笑了一下,取过身后一人手中提着的竹篮,塞到赵浮归手中说:“赵公子不必惊慌,小生姓刘名景繁,单字一个靖。小生的大舅子是备官试上与高厉公子争夺席位的乔学彬,公子应该有所听闻吧?”
赵浮归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刘景繁身后两人,手上都拿着两个竹篮子,指不定一会儿就从里面掏两块金条出来。那乔学彬的诗文他是见过的,当时在大会试上只觉才思甚为敏捷,思想十分深入,但在细节上有些不足。只是当初的乔学彬衣着平平,赵浮归一直以为他是布衣出身。可今天看来,这乔公子恐怕是个商家子弟,只是在会试上曲意迎合,装出一副朴实无华、看淡名利的样子罢了。想到这,赵浮归有些轻蔑地瞥了刘景繁一眼,“乔大人表现如此出色,官当的一定不会比赵某小。赵某岂敢收乔大人的礼物?乔大人想必也是出身布衣,却有您这等风流人物在其周围,想必也是纵横商界之人方有如此光鲜衣着吧?士农工商,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这份礼赵某不能收。”
刘景繁听了赵浮归一席话,知道他并不晓得有乔家这个新晋世家,对自己刚才闯入家门的粗鲁举动也十分不满,只好赔笑道:“赵公子误会了。乔大人出身剑竹乔家,并非布衣之身。”
赵浮归闻言吃了一惊“剑竹乔家”,什么时候有的世家?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可能啊!虽然自己每天儒经在手,但对这一方天地之事也颇有了解……
“赵公子,我们家族是五年前才进入世家行列的,您不知道完全不奇怪。但您一定知道六年前太子曾游黑水城,乔正浪大人,如今裴将军帐下心腹幕僚,舍身救太子宠妃梁妃之子于万状湖中的乔正浪大人。”
“乔正浪……乔正浪。不错,赵某知道这事。原来你们就是当年新建立的世家?赵某孤陋寡闻,得罪了。”赵浮归明白过来之后,倒是诚心地在道歉。
“赵公子言重了。不过您居然这么一提就知道咱们剑竹乔家,也是相当的见多识广啊!”刘景繁笑着说,又抱拳道:“方才我等礼数不周,竟擅闯赵公子家门,其实也是不想耽误您侍奉令堂的时间。您是弱冠试第一才俊,甚至能被城主大人破例选用为官。我们乔家既然作为世家,对您的文采也是仰慕已久,一份薄礼,还请赵公子收下。”
“麻烦刘公子了,赵某人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刘公子代我向乔老问好。”赵浮归郑重一立,对刘景繁行了一个平谢礼,满口答应。这本就没什么好推辞的。赵浮归心中也打了小算盘大会试过后黑水城的权力势必要进行不小程度上的重新分配,自己若是被那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世家大族挖走了,又如何能展现自己的抱负?而且乔家与太子的关系非同一般,日后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也将大大增加……正当他打着这些主意的时候,老母亲的咳嗽声却正好传入耳中,赵浮归连忙说“几位可否先在此稍候片刻?赵某还需……”但刘景繁一伸手挡住了他向地上药炉投去的目光,刘景繁温和一笑:“那郎中开的药里,槐树叶是主药吧?”
赵浮归惊讶地看着刘景繁,“没错,刘公子从何得知?”
“赵公子不妨先看看手中为何物,再考虑下是那大字不识几个的土郎中开的药靠谱,还是乔家给您的见面礼靠谱。”
赵浮归目光往篮中一瞥,当即失声叫出:“这……这么好的东洋参!”
“不仅如此。令堂常年受胃寒困扰,这一批东洋参都被塞上高人加持过阴火之力,有奇特的御寒效果。这篮子里还有多味辅药以及我列的一张配方,赵公子按我的配方给令堂煎药,一日三餐照常,忌食辛辣,我敢保证不出一月令堂病情必能得到好转!”
赵浮归颤抖着拿着手上那一截处处浸透着精华的东洋参,差点就要在刘景繁面前哭出来。他双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这是黑水礼法中的卑谢礼,是下对上表达谢意的礼节。“刘公子如此恩德,赵某何以为报!”
刘景繁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说:“赵公子千万别这么说。你本是天纵英才,岂可为柴米油盐等小事耽误了前途?我们乔家也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但我们都想你不必为了令堂之病而牵肠挂肚,我们都想黑水城多一个好官,秦山国多一个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