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敷衍,听着倒舒服。”杨氏说着打量了一下小宦官,“瞧你这服色,五品了?”
“正是。”
“小小年纪,真是不错。平日里侍奉谁的?”
萧江沅抬眸看了看乾陵绵延的山脉,道:“则天大圣……皇后。”
几位老妃嫔颇为讶然,相视一眼后笑道:“难怪。”
萧江沅有些不解:“不知阿婆觉得,哪里难怪?”
杨氏道:“你小小年纪便登临五品,必是则天皇后器重之故,可则天皇后为什么会偏偏器重你呢?我等看清你,才略窥见缘由一二。我且问你,若有一匹烈马,谁人都无法驯服,我让你来,你会如何做?”
萧江沅想了想,道:“先准备好三样东西,铁鞭、月杖和唐刀。初以铁鞭驯之,若不能,则换月杖击打它的头股,若再不成,只好拿唐刀砍下它的头颅。”
杨氏满意地点点头:“东西虽不大一样,方式却如出一辙。这便是我等说的难怪,难怪则天皇后会器重你。”
萧江沅有些明白过来:“此事……则天皇后也有过?”
杨氏道:“则天皇后初登后位之时,曾与众后宫姐妹共宴闲聊,提到了这个趣闻。说是昔年太宗皇帝在世时,得一良驹狮子骢,既是良驹,性子总要桀骜暴烈些,竟无一人能驯,那时皇后不过十五,便自请驯马。太宗皇帝自是不信,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竟敢说自己能驯服这匹烈马,便问皇后打算如何驯,皇后便向太宗皇帝要了三样东西:铁鞭、铁杖和匕首。”
这时,一个稍显年轻的老妃嫔道:“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你,铁鞭也就算了,另外两件,你怎的选了打马球的月杖,还有那长长的不好使换的唐刀?”
萧江沅先是一怔,道:“奴婢想到什么便说了,大抵是因为这段日子以来,这两样东西对奴婢来说,印象较为深刻吧。先不要说奴婢了,阿婆快讲,后来如何了?”
见萧江沅一脸认真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杨氏暗叹这小宦官果真待皇后一片真心,继续道:“后来便是同你一样了,皇后说先用铁鞭抽,若是不行,就换铁杖击打那良驹的头,再不成,此物虽好却不为自己所用,只好用匕首杀了它了。再之后的事,皇后没继续说,我等妃嫔自然是要奉承奉承的,说着说着便说到别处去了。”
故事内容之真假暂且不论,初登后位,设宴款待嫔妃,言笑晏晏,讲的却是这个故事……这的确像是陛下做出来的。想到武曌初见自己时,双眼一亮的神色,萧江沅心中微暖。她总说自己和上官婉儿像,几乎便是一个人,却从未提过此事,原来是想说,自己和上官婉儿都是有些像她的啊。
正想着,萧江沅便见几位老妃嫔纷纷站起身,面向自己万福。她忙侧身避过,便见李裹儿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边,赶紧道:“安乐公主安好。”
李裹儿对这几个白头妃嫔看也不看,只拉住萧江沅的手:“看来你的身子真的好了。走,跟我去大殿,我这便要跟阿耶说,此番从乾陵回东都,你不用回宫了,直接跟我去公主府便是。”
萧江沅坚持着向老妃嫔们行过礼,才任由李裹儿拉着自己,走到崇圣殿里。殿中李显与韦皇后位于主位,太平公主位于左首,下首是李显三子卫王李重俊,太平公主四子从长幼之序位于他二人身后,相王则位于右首,李成器与他坐在一处,只是位置偏后,相王下首便是温王李重茂,李隆基等四兄弟则与太平公主四子一般。
人倒是齐了。萧江沅一进殿中,便见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自己,有意外的,有惊慌的,有轻蔑的,亦有不安的。待萧江沅和李裹儿一同向李显行过礼后,李裹儿果然娇笑道:“阿耶,你可还记得,去年答应过儿什么?”
若萧江沅不在,李显咬咬牙,大手一挥便答应了,可现在萧江沅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远,脸色仍有苍白,身姿更显瘦弱,腰板依旧挺直,笑容依然无害。他不禁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目光。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般企盼渴求,那般慈爱温柔。即便是在儿时,也不曾有过。
他直到今日,才算是真的信了,母亲已然走了。不论他萧江沅是否为国士,毕竟母亲临终前仍郑重托付。可是,裹儿这里又当如何是好……
李显这一犹豫,便见萧江沅上前几步,郑重跪拜,声音铿锵而清晰:“奴婢恳请圣人,准奴婢在此守陵,一生青灯古佛,常伴帝后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