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泽怕万一夫再生感伤,转而向其请教起了音律。万一夫道:“小哥进境神速,如若沉浸此道,恐怕将来云洲又会出一位丝竹大家。”万一夫奚琴之妙,连以奚琴成名的吴量音都甚为佩服。耳听得如此高评,李云泽忙道:“您过誉了,小可这点微末技艺,不过学了一些皮毛罢了。”万一夫道:“老朽说的是实话,一点没有夸大。小哥于丝竹音律一道确实很有天分。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云泽道:“您请说。”万一夫道:“之前,曾听你提起,你是五灵根资质,终尽一生,恐怕也于修行一道上难有所成。不若专心音律,往小里说,操琴为生不为贱,求得生活充裕不是难事,往大里说,乐音传神可扬名,似吴量音大家,受人敬仰,云洲志上也必然有其一笔。”如果李云泽没有遇到父母说亲被拒的尴尬,倒想潇洒一生,图个自在快活。老人给自己的提议倒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只是有些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即便力有不逮,也会竭力以赴。就像自己的父母,不过是微末人家,却费尽心力要把自己的儿女培养成筑基修士。就像自己,虽然灵根差到极点,可是偏偏想在修行上有所成。所求并不多,练气后期便可。那样便不会成为父母的牵累,将来也不会带累弟、妹。甚至还想为弟弟妹妹成长尽一份力。
李云泽将自己的心愿和打算详细和老人说了一遍。听罢,万一夫道:“难怪小哥面对吴大家这样的名师也丝毫不动心。哎,老朽饱尝人间风霜冷暖,不敢说看破世情,对世事的艰难总有几分感悟。当今天下,资源都被门派、家族把持,灵石、丹药、功法,莫不是在门派家族的掌控之中,门派占十之七八,家族占十之二三。门派招徒多重资质,家族则更看血统。如此一来,资质佳者、出身优者皆得以入修行门户,似我等这些一无资质、二非家族子弟者,修行实难若登天。小哥一片拳拳之心,上顺父母,下怜弟妹,我也不劝阻于你。老朽这些年漂泊江湖,期间,多逢危难,却能见机而去,侥幸逃得性命,皆因老朽自创了一门预见危险之法。咱们相识一场,小哥此行危险难测,老朽也帮不到你什么,就将这个法门教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助益。”
李云泽正待说话,却不想万一夫抬手阻住他,随后道:“我一个瞎子,按说你不发出声音我便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我却能知道你要说话,你可知我靠的是什么?”之前,万一夫说他听音辩位,李云泽未觉惊奇。此次自己未发出任何声音,万一夫也能感应的到,恐不仅听音辨位那么简单。万一夫道:“我年轻时,因为一次意外,双眼皆瞎,当时痛不欲生,可终究舍不下这条烂命,活了下来。人言目盲心灵,这话不错,眼瞎了之后,很多事情反而容易看明白。你道老朽如何知道你的表情动作的,其实很简单,老朽练出了灵识,说准一点是练出了灵识的一枝。”李云泽一惊,按说练气修士灵识散而未凝,难以修炼,只能是增强感官的本能。修士修炼灵识都是筑基以后方才开始,修炼有成之后,才能超越、摆脱感官。如果万一夫创出练气修士修炼灵识的法门,那么必将遗泽后世。
万一夫接着道:“老朽眼瞎了之后,为了过活,只好苦练耳朵。也许是上苍为了给我们这些残废一点补偿,眼睛瞎的耳朵会更好使,耳朵聋的能凭动作明了别人的意思。瞎着眼过了十几年,老朽的耳朵越来越灵,闻风知处,听音辨位,耳朵几乎就成了老朽的眼睛。有一次,老朽在一家酒楼卖艺,偶然间听到一位筑基修士给自己的后辈解惑,他言道,人的灵识由眼、耳、鼻、舌、身五识构成,是以灵识之所及,虽不能眼观、耳闻、鼻嗅、舌尝、身触,而物之色、声、香、味乃至大小轻重莫不可知。老朽就想,我的眼睛瞎了,如果有一天侥幸筑基,是不是灵识也是瞎的,而我的耳朵比一般人灵,是不是灵识会听的更远。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缠的老朽直似魔怔了一般。高阶的修士老头子又不认识,没地请教,只好一个人苦思冥想。三年无果,老朽倒琢磨出一个笨办法,眼睛瞎了,耳朵更好使,要是鼻、舌、肤都坏了,耳朵是不是会更厉害。”
李云泽看万一夫说话久了,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万一夫仿佛看到茶的位置一般,信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回原位。若非早知道他目有残疾,谁也不会觉得他竟是个盲人。万一夫接着道:“从那时起,老朽就把鼻子塞起来,辨识东西能不用身体碰触就不碰,时时处处全靠耳朵。起初,老朽不过能听见百丈内的声音,三年后,已能听见两百丈,再五年后,扩至三百丈,再十年后,扩至四百丈。这时,老朽对当年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单修一识的效果要强于五识全修,这个道理同样会适用于筑基修士。后来,老朽继续按照此法修炼,三十年前,老朽已经能听清百丈方圆内羽毛落地的声音,能听清三百丈方圆内的脚步声,能听清六百丈方圆内人的说话声。只是自那以后,老朽虽然想尽办法,却没有什么增益。想来凡事总有个限度,人的耳力最多也就能达到这个范围了。”李云泽难以想象其中的艰难,关闭其他感官,独留听觉,说起来短短几句话,做起来不知需要多大的毅力、多强的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