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彭世利耸耸肩,脸上恢复了一些精神气:“担忧的是我妈他们。他们说我将来要在国民政府里做大法官的。那可是凤毛麟角职位,觊觎的人不少,倾轧是免不了的。要想上位就不能授人以柄。蒋总统最厌恶的就是共产党,所以有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说法。这儿是共产党地盘,若被人知道我进过共产党地盘,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很可能会造谣说我通共,就可能为被错杀的那三千个之一,大法官就别指望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懂了吧。我瞒着上海那些人悄悄回来,就是要避开大家的耳目,免被我妈知道神经叨叨地啰嗦个不停。”
“原来是这样呀。那哥,你这次回来,可是担着风险呢!”彭世宏醒悟,再次被彭世利浓浓的亲情所感动,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那是自然。哥哥这几年可是一直为你牵肠挂肚的,况且兄弟这次还摊上喜事呢?就算两肋插刀也是要来的。”彭世利学着彭世宏的口吻,看着彭世宏对他感激得一塌糊涂的表情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得意地与彭世宏相视而笑。
已经万事俱备,就等吕娟上花桥了。彭世利在这样的时刻回到水亭村,无疑宣示着婚礼大幕即将开启,让彭世宏陡然激起无限的幸福感和兴奋感。大喜的日子就要到来,吕娟就要成为他的老婆啦!
离开家乡已经八年了,彭世利对家乡的记忆仍然十分清晰,他兴奋地在村子及四周逛了好半天,竟然连一条小岔道都没有走错。
随后,彭世宏跟着彭世利上了乱坟岗,遥望起四周的景色。
水亭村在冬日的阳光下一副懒洋洋的样:粉墙黛瓦,偶有几柱炊烟袅袅却不见一个人影,村中那些高大的柿子树光秃秃的,残留的几片枯叶随着树枝在寒风中摇曳远处的翠湖波光粼粼,岸边的樟树和桂树依然是绿绿的,仿佛还留着秋天的气息田野的黄土冻成了硬邦邦的土坷垃,一撮撮的枯草散布其间,了无生机瞅着光秃秃的冬日毫无趣味,又那么冷,不知道他的兴趣何来?
彭世宏想拽他回家喝酒,他不干,瞪起小眼睛道:“哎呀,你不理解一个游子的心情。冷什么啊?这里是我梦中常来的地方。走在这熟悉又亲切的地方,我很舒坦。”
他继续往岗上走去,热情很高。彭世宏只得缩头缩颈随他往上走。
“啊呀,天墓还是那样的美啊!”他忽然高声感叹起来。彭世宏随他的目光望去,果然有一片美景。
那儿是沼泽地。
它静谧地卧在那儿,似乎无声无息。水很清,静静的,那些稀稀拉拉散长在里面水杉树,不经意看去,像是个身材颀长的山林隐士在悠闲地蹚水,它们的倒影在宛如镜面的水中,显得孤傲又惬意,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犹如一幅仙境。
彭世宏也看呆了,平日见惯的景色竟然掩藏着如此震撼的魅力,让他有了踏进去的冲动。
“快过来呀,”已经往前走了的彭世利又在开心地喊他,催他过去。
他走了过去,和彭世利站在一起。
“大宏,这不是你以前经常网鱼的地方吗?”彭世利指着翠湖边上一条河叉,兴高采烈地喊道来:“今晚有口福啦!”
湖里的鱼鲜很多,随捕随吃,是很惬意的事。但是,现在是冬季,彭世宏缩了一下脖子:“你是要我抓鱼啊?”
天冷,这种天气网鱼太悲催了。
但是,彭世利不管。他不顾寒冷兴致勃勃地硬让彭世宏回家取来了渔网,在河叉岸边架起一张四方的大网。天很冷,很难网到鱼。但是,张网捕鱼,有趣而又可饱口福,一如儿时的惬意,彭世利的兴致很高。彭世宏不想扫他的兴,于是耐着性子陪他玩了起来……
网从河中几起几落,好不容易才从网中捞到了几条鱼,就在这时,湖边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扭头看,是新四军和一些身着便装的人正排着队出村,在湖边上陆续登上木船,然后断断续续地朝东驶去。
于是,他们俩便放下鱼兜、固定住鱼网,绞着湿淋淋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上乱坟岗与一些已经站在岗上的村民一起看热闹。
意外地,彭世宏看到戴着新四军帽子、身着灰色便服,神色严峻地裹在队伍中的卢贞孝。于是,他挥起毛巾,大声嚷着朝卢贞孝走了过去。
彭世宏早就听闻国共达成协议,共产党新四军要从水亭村撤离。他以为是谣传,看眼前的架势像是真的了。
他很敬重卢贞孝的。卢贞孝的为人和学识还有功夫都让他折服,一直视卢贞孝为自己的大哥和榜样。他为大哥的离去惆怅,更为莫名与彭世利起了言语上的冲突而郁闷。
他心目中的彭世利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的。以前虽说他胆小、木讷。但是不虚伪。现在,彭世利不但虚伪还带着傲慢,对他说教的意味浓烈。
他内心对他这位堂哥起了反感。
他没有感觉自己刚才的言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竟然惹来了堂哥这番的说教。他感觉和彭世利生分了。彭世利已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木讷、谨小慎微的大利哥。
忽然间,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失望的感觉。为什么失望?对什么失望?是什么失望?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