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石，泉脉钟声，绿树婆娑，山鸟啾啾，坐落在石翁谷中的石翁寺何尝不是个闹中取静，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在骊山禁苑开始修建之前石翁寺就已经存在了，不过随着皇家将整个骊山圈了起来，来寺里上香拜佛的多为宫人。寺里的僧舍原本住了不少借宿的读书人，他们潜心学习志在为国效力，作息也与僧人一致，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礼佛，要从僧舍到大雄宝殿咬过一道单孔石拱桥，原名为诞先登，意为有志者事竟成，只有不断奋进的人才能创造奇迹。

如今读书人不来了，只有净行和几个小沙门住在里面，再来就是杨玉环有空会跑到山上来参拜。

漂亮的女人和俊美的和尚，君有器不一定要用么，杨玉环擅长跳舞，每次李家人举行宴会弹奏乐器，除了梅妃以外还真没人敢跳，后来她之后二人一起跳过，后来江采苹就嫌弃她胖，不跟她一起跳了，霓裳羽衣天作舞，世上再也没有谁比杨玉环更适合跳霓裳羽衣曲了，她在梨园河教坊混得不错，与后宫相处一般，每次她上山礼佛都会跟着十几个珠翠满身的乐官，现在她们没有出现，即是说她没有来了。

她没来，世上就多了一处清净，在石翁寺内院有株百年以上的冬青卫矛，树下有石桌椅一组，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飞泉，和隐藏在树荫之间的红楼，那边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嬉笑声。

与和尚一起吃禅食照例要点檀香，一般的香外面都要裹上一层红色，那味道闻多了有点烟熏火燎，能问道一股劣质消耗品多气味，和尚自己点的香是赭黄色多，有提神醒脑，驱散焦虑的作用。只是那放在白瓷盘里的素烤鸭让好好的禅寺一下子变成了凡夫俗子祭祀先人的供桌。

祭祀祖宗当然要荤的了，祖宗就好这一口，结果祖宗来了发现儿孙供奉的居然是蔬菜和豆皮，没脾气也要气出个好歹来，败家子这是在弄鬼呢？

扬州商人，有钱没地位，终日只能在家里研究这个，这种做得跟荤菜一样的素菜可和佛门的素斋可不一样。

“上师这次来，所为何事？”各自找了个石凳坐下之后，净行问道。

“你还是别叫我上师了。”王守善听着这个称谓特别别扭，比听到和尚叫善人还别扭。

“善人不相信轮回吗？”净行从善如流，笑而答道。

在佛教传入东土之前，人相信人死如灯灭，只有枉死的冤魂才会到泰山下面的阴曹地府接受审判，后来随着佛门影响力变大，除了下地狱这条路以外，生前无恶记的人会被送去轮回转世。

没有执念的人，魂直接散了，只有执念不消的人才会继续下一轮轮回，而所谓的灵魂是有情的五蕴身，也是有寿命期限，最终会坏死寂灭的，跟活人的肉身一样是无常的。

轮回生死苦海无尽期，要跳出轮回唯一的办法就是修成阿罗汉，入于涅槃，土葬是道教和儒家推崇的，佛门则推行火化，至少有些佛教徒已经开始实行了，他们的骨灰被保存在寺庙里接受供奉，还有僧众为其牌位念经超度。

现在想来，辩机没有跟杨坚一样成魔可真是奇迹，到底是什么让他放下心魔再入轮回的？

净行如佛祖拈花一样，将一个鎏金莲花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有一颗红色的石头，他吃惊之余一下子站了起来。

“此物为天后布施，据说它是某位大德的肉身舍利，大多数舍利子为灵骨所化，只有修行达到一定境界之后，身体才会与世不朽，鸠摩罗什大师曾发愿，我所翻译的佛经，如果意思没有错，那么我死之后我的舌头被火焚烧也不会烧化，后来果然鸠摩罗什所言，大师圆寂火化后他的舌头一点没有被烧坏，他的舌舍利被保存在草堂寺，善人觉得这颗心舍利该摆放在哪个寺院供奉？”

“你……”王守善气到不知该如何言语。

“佛牙舍利是白色的，这颗心舍利却是红色的，贫僧也不知这位大德临死前到底是依旧保持着菩提心，还是如道家所说饱含怨气。在鸠摩罗什大师涅槃后草堂寺曾经出现异象，弟子们将他的骨灰和舌舍利都埋在了塔下面，后来他在世时与三千弟子喝水的井里开出了莲花，经过发掘人们才发现这朵莲花是从大师的舌舍利上长出来的，如果说这颗心舍利藏的是菩提心，那么长出来的就当是菩提树，如果这颗心藏的是祸心，那么它长出来的也当是祸根，善人觉得它会长出什么来？”

王守善冷笑连连，答道：“总相、别相、同相、异相、成相、坏相，六相圆融，互有干涉，不论是长出菩提树也好，长出祸根也好，都是它长出来的相，净行大师怎么如此着相呢？”

“善人是华严宗了？”

“大师果然是禅宗的？”王守善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净行是净土宗的，他是阿弥净土宗的也就罢了，要是他是弥勒净土宗的，李隆基就是拜了个邪教头目当护国法师。

两人对峙的时候，一个小沙弥提着个水桶摇摇晃晃得走过来了。

“师傅，你要的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沙弥奶声奶气得说道。

净行将那个莲花舍利盒的盖子重新盖上，然后双手托举着交给了小沙弥。

“把它放在我房内的佛龛上。”

“唯。”小沙弥朝着净行鞠躬，然后就举着那个来路不明的舍利子离开了。

彩衣披帛，环佩叮当，降临到他禅房里的女菩萨垫着脚尖，跳着龟兹乐舞，她快速旋转，舞姿丰富，情绪饱满，脸上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她跳的是娱佛舞，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试图勾走观赏她舞蹈的沙门的魂。他的心一开始是沉寂的，后来被那欢快的鼓点给震得发颤，最后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最终成了一个没有守住清规戒律的淫僧。

人又不是尸体，小妖精穿成那样不心动的男人要去看医生，人的心是经不起撩拨的。王守善想起来了，到最后的最后，他脑海里想到的就是那场让他动了凡心的娱佛舞，乡音菩萨只有西方极乐世界才有，可是她却降临了人间，这人间也就变得跟极乐世界一样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去的极乐世界，还是只是想和一个女人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厮守一生。

对她来说，她也许只是喜欢那种禁忌之爱的感觉，越是禁忌越是想要尝试，如果不禁了，她反而不爱了。

秘密又纯洁的爱，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用顾及，她要他跟自己一样发疯，全身心得投入一段感情里，那是她的丈夫无法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