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雪抱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黑色罗衣，站在冥灏的房间门口。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抬手轻轻敲响了门。
屋内很快便传来冥灏低沉而警惕的声音：“谁？”
灵雪恹恹的答道：“是我。”
屋门这才轻轻打开。
冥灏站在门口，微微侧身，示意灵雪进来。
灵雪走进房内，将手中衣物递过去道：“娘亲让我来送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你换上。”
冥灏伸手接过，眸光掠过灵雪的脸庞，低低的应了一句：“替我谢过前辈。”
灵雪低头，这才注意到冥灏那身黑衣的前襟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渍，浓重而艳烈。她皱眉，掩唇轻轻的咳嗽起来，本就白皙的面容又添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冥灏眉头微蹙，连忙上前一步道：“姑娘怎么了？”
灵雪本想答话，却越咳越剧烈，她捂着胸口俯下身去，鬓边的发凌乱的垂坠下来，宛如一只乖巧可怜的猫，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
冥灏怔了怔，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扶，可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思忖半晌，终是推开门朝院内喊道：“来人！”
一个白衣侍女很快便从院内跑了过来，朝他抱拳道：“公子有何吩咐？”
冥灏神色如常，眸光里却略略带了几分担忧，看向灵雪道：“你家小姐突然咳了起来，许是有些严重，要不要请雪姑前辈来看看？”
侍女连忙俯身将灵雪扶起来，又急急忙忙的倒了一杯清茶递给灵雪：“小姐这是又犯了旧症，快喝口茶压一压。”
灵雪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又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她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又嘱咐道：“我没事，不必告诉娘。”
待侍女走远，她才抬起头来，朝冥灏浅浅笑道：“我没事，吓着你了。”她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大的眼睛望着冥灏。
冥灏开口道：“姑娘真的没事？要不要叫雪姑前辈来”
“我没事，不过是小时候留下来的旧症罢了。”灵雪摇摇头，又道：“你叫我灵雪就好，不要总是姑娘姑娘的叫，这称呼奇怪的很，谁还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呀。”
冥灏见她眸光清澈，如一池清透的水，一眼便可看个干干净净，没有半分遮掩造作。他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在京城，姑娘是对陌生女子的敬称。”
“真的吗？”灵雪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向往：“京城好玩吗？我从来没去过。”
“好玩，却也不好玩。”
“真想去京城看看呢可是娘亲不许我离开双生崖半步。”灵雪笑笑，又催促道：“你快把衣服换上吧，换上了我好去向娘亲交代。”
冥灏点点头，将手中衣袍抖开，等着灵雪离开。
可眼前的少女似乎没有半分要离开这里的意思，她仍旧站在那里，只顾看着他。
冥灏皱眉，缓缓开口道：“灵雪你不出去吗？”
灵雪奇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呀？我等着你换完衣服，好去给娘亲复命呢。”
冥灏有些艰难的开口：“雪姑前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么？”
灵雪更加好奇了：“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呀？娘亲可没说过。你快点换啦，厨房还炖着汤呢。”
冥灏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灵雪的目光略略带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半晌，他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道：“日后若是雪姑前辈责怪起来，你可要解释清楚。”
他伸手，褪下肩头衣料，接着缓缓的褪下上半身的罗衣，腰间一条黑色绦带松松的系着。灵雪站在他身后，看向他的背脊。数十道刺目的伤痕横亘在冥灏裸露的背脊上，像午后灼热的日光刺痛了灵雪的眼睛。她不由得小小的惊呼一声：“你的背”
“都是以前的旧伤了。”冥灏取过那件干净的罗衣披在身上，然后极快的解开绦带将旧衣褪尽，又将新衣穿好。
灵雪咬着唇看着他：“你你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冥灏轻轻一声冷笑，声音也低沉了些许，说道：“生于这世上，谁没杀过几个人？”
“我没杀过。”
灵雪极小极小的声音传来，带着些犹豫，又似乎带了点恐惧。
冥灏慢慢走到灵雪身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似乎很怕血？”
“嗯。”灵雪点点头，“也不知是何缘故，见了血便觉得不适。”
“那你怕我吗？”
灵雪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向冥灏深邃漆黑的眼瞳。她往后小小的退了一步，小声说道：“不怕。”
“误杀了你的猫，是我的不是。”冥灏在床边坐下，取过放在桌上的星沉刀，拿起一方帕子细细的擦拭着剑鞘。
灵雪没做声。她看了冥灏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冥灏，三水一景一页的灏。”
“三水一景一页”灵雪认真的在手心比划了一下，“嗯，我记下了。厨房里娘给你炖了汤，我去给你拿来吧。”说完，她便跑出屋去了。
冥灏的目光离开剑鞘，久久的停留在灵雪的背影上。
京城，大梁世子府。
今日下了些薄雨，因想着地面湿滑，上官素衣便没有骑马，只撑了一把伞，一个人慢慢的向听雨阁走去。听雨阁的门是关着的，她收了伞，放进门口的竹筒里，然后轻轻扣响了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露出苏决那张贱兮兮的笑脸来：“世子妃来啦？快进来。”
上官素衣懒得理他，径直走进屋去。梁穆清坐在案前，桌上厚厚一摞卷宗，左下角印着军中特有的印章，一看便知是军中极其机密的文件。
上官素衣如平常一样在他左侧跪坐下来，伸手取了一块墨锭在砚台中细细研磨。梁穆清理了理已经看完的卷宗，微微抬头看向她，见她肩头略有些湿，蹙眉道：“下雨了？”
“嗯。”
梁穆清侧身朝苏决说道：“上壶热茶来，要前些天新采的雨前龙井。”
上官素衣磨完墨，又没什么事可做，便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发呆。天边云色暗沉，日光湮没在云层之后，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歪头静默的看着窗外景色。
苏决端了茶放在桌上，梁穆清伸手拿了一盏，目光看向她的侧脸。她耳后长发垂落，耳垂上缀了一对海棠珠花串成的坠子，淡粉色裙襟薄薄的铺在地上，如一地浅淡的花海。几道细微的光线从只敞了一道缝儿的窗户里落进来，落在她睁大了的眼中，如深夜里闪烁的细碎星辰，摄了人的心魂儿去。
“喝茶。”梁穆清淡淡道。
“哦，好。”上官素衣闻声回过神来，拿起茶盏小口小口的啜着茶。
两人正坐在那里喝茶，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夹杂着些女子说话的声音。梁穆清最讨厌处理政务时被人打扰，当即不悦道：“苏决，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决应了声是，出门探身看了片刻，便又回到梁穆清案前禀道：“世子，是楚侧妃，似乎是想进来，被侍卫拦下了。”
梁穆清仍旧淡淡皱着眉，清冷的说了句：“不必理会她。”
“可是，外面正下着雨，也不好让人家就那么站着呀。好歹也是丞相家的女儿”苏决犹豫着说道。
梁穆清重重的把茶杯放在桌上，声音暗沉：“让她进来。”
苏决将门打开，对守门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侧身笑嘻嘻的对楚令仪说道：“楚侧妃，请进吧。”
楚令仪冷冷的瞪了苏决一眼，理了理裙摆的褶皱，又伸手抚了抚头发，这才换上一副笑脸，姿态万千的走了进去。她走到梁穆清面前，俯身盈盈一福，声音里已带上了说不尽的柔媚婉转：“臣妾见过世子。”
上官素衣仍旧捧着茶盏闲闲的喝着茶。她微微侧目看去，见楚令仪身着一身水碧色绣花簇云的水仙裙，裙摆上是精致的流彩暗花纹理，华美非常。她妆容精致，就连发髻也是新奇的式样，耳垂上坠着一对金镶玉的坠子，更是显出她今日的容光照人。
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上官素衣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等着梁穆清的反应。
梁穆清只淡淡抬眸，问道：“你来做什么？本世子说了，没有本世子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东苑。”
楚令仪委屈道：“可是，臣妾听说世子妃日日来此，臣妾也想多陪陪世子，所以便来了。”
梁穆清收回目光，冷声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楚令仪连忙上前几步，走到梁穆清身畔，柔声细语的说：“世子，臣妾看世子妃日日伺候笔墨，也累了，不如让臣妾替世子妃分分忧吧。”
哪里只是伺候笔墨？他那一大摊子军中破事有一多半是我帮他处理的，只不过今日得闲，才只磨了一会儿墨罢了。上官素衣心中暗自想着，却也知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除非她活腻了。
楚令仪见梁穆清没说话，便欢喜的跑到他身后，纤纤玉手搭在他的肩上，温柔的揉捏起来，垂目浅笑道：“世子累了吧，臣妾给您揉揉肩。”
衣袖翻飞间，一阵极浓郁的香气袭来，上官素衣只觉得一阵恶心，低头轻轻咳了几声。
梁穆清闻声抬头：“你怎么了？”
“无事，这香气有些浓烈，我不太习惯。”上官素衣拂了拂衣袖将香气赶走，她向来不喜欢用香，觉得俗艳，偶尔用起，也只是用一点点幽兰香罢了。
她这么一说，梁穆清才感觉到周身环绕着浓郁的香粉气息，似乎是许多种花的香萦绕在一起，剂量想必不少，这气息才这般刺鼻。他修长的手指抵在鼻尖，不悦的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