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知道她们已经吃过饭了,就对莺儿说:“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呢,你们两个一起去吧。”莺儿答应了,和玉钏儿一起出来。莺儿说:“这么远,天气又热,怎么端过去呀?”玉钏儿笑着说:“你放心,我有办法。”说着,就叫了一个婆子过来,把汤和饭等放在一个捧盒里,让婆子端着跟着,她俩则空着手走。一直走到怡红院门口,玉钏儿才接过捧盒,和莺儿一起走进宝玉的房间。 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玩闹呢,看见她俩来了,都赶忙起身,笑着说:“你们俩来得可真巧,一起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东西。
玉钏儿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莺儿却不敢坐下。袭人赶忙端了个脚踏过来,莺儿还是不敢坐。宝玉看见莺儿来了,十分高兴;可忽然看到玉钏儿,就想起了她的姐姐金钏儿,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愧疚,于是把莺儿丢在一边,开始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宝玉不理莺儿,担心莺儿会不好意思,又见莺儿不肯坐下,就拉着莺儿出去,到旁边的房间里喝茶聊天去了。 这边麝月等人准备好碗和筷子,伺候宝玉吃饭。
宝玉却不想吃,他问玉钏儿:“你母亲身体还好吧?”玉钏儿满脸怒气,连正眼都不看宝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好”字。宝玉觉得很没趣,又过了半天,只得陪着笑脸问道:“是谁让你给我送饭来的?”玉钏儿说:“还不是奶奶和太太们!”宝玉见她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因为金钏儿的事。
他本想低声下气地哄她开心,可又觉得人太多,不太好意思,于是想尽办法把其他人都支开了,然后又陪着笑脸,对玉钏儿问长问短。
一开始,玉钏儿心里还不太高兴,可看到宝玉一点脾气都没有,不管她怎么冷言冷语,宝玉依旧温柔和气,她自己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这才有了三分笑意。宝玉见状,笑着央求她:“好姐姐,你把那汤拿过来让我尝尝吧。”玉钏儿说:“我从来不会喂人吃东西,等其他人来了再吃吧。”宝玉笑着解释:“我不是要你喂我。我是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吃了,你也好早点回去交差,然后赶紧吃饭。
我要是一直耽误你的时间,你不得饿坏了。你要是懒得动,我就忍着疼自己下床去拿。”说着,宝玉就挣扎着要下床,刚一动就忍不住“哎哟”叫了起来。玉钏儿见他这样,忍不住站起身来说:“躺下吧!也不知道你哪辈子造的孽,这会子现世现报。真让我看不上眼!”嘴上这么说着,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把汤端了过来。 宝玉笑着说:“好姐姐,你要是还生气,就在这儿生吧,可要是见到老太太、太太,可得和气点。
要是还像现在这样,你又该挨骂了。”玉钏儿说:“吃吧,吃吧!别跟我甜言蜜语的,我才不信你这些话呢!”说着,就催着宝玉喝了两口汤。宝玉故意说:“不好吃,我不吃了。”玉钏儿说:“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那什么才好吃啊。”宝玉说:“一点味道都没有,你要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还真就赌气尝了一口。宝玉笑着说:“这不是好吃了嘛。”玉钏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宝玉是哄她吃一口,于是说道:“你刚才说不好吃,这会儿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
宝玉一个劲儿地央求,赔着笑脸还要吃,可玉钏儿就是不给他,一边又让人去安排吃饭。 丫头刚进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来传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想见二爷。”宝玉一听,就知道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这傅试原本是贾政的门生,这么多年来一直靠着贾家的权势才得以飞黄腾达,贾政对他也格外关照,跟其他门生不一样,所以傅试那边经常派人来走动。 宝玉平日里最讨厌那些愚蠢的男女,可今天怎么又让人把两个婆子请进来了呢?
这里面其实是有原因的:原来宝玉听说傅试有个妹妹,名叫傅秋芳,也是个出身闺阁的佳人,大家都说她才貌双全。虽然宝玉自己没亲眼见过,但心里对她充满了倾慕和敬重,担心不让这两个婆子进来,会慢待了傅秋芳,所以连忙让人把她们请进来。那傅试原本是个突然发迹的人,因为傅秋芳有些姿色,又聪明过人,傅试就一心想着靠妹妹与豪门贵族联姻,不肯轻易把她许配给别人,这才耽误到现在。
如今傅秋芳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没有许配人家。可那些豪门贵族又嫌弃傅试家穷酸,根基浅薄,不愿意和他们结亲。傅试与贾家关系亲密,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今天派来的两个婆子偏偏是最没见识的,进来后只是简单问了好,没说上两句话。 玉钏儿见有外人进来,就不再和宝玉打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他们说话。宝玉则一门心思和婆子聊天,一边吃饭,一边伸手去拿汤。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没注意到伸手太猛,一下子把碗碰翻了,汤泼到了宝玉手上。玉钏儿没被烫着,却吓了一跳,连忙笑着说:“这是怎么搞的!”
旁边的丫头们急忙上来接过碗。宝玉自己被烫了手却没在意,反而一个劲儿地问玉钏儿:“烫着哪里了?疼不疼?”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玉钏儿说:“你自己被烫了,还问我疼不疼。”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烫了。众人赶紧上来收拾。宝玉也没心思吃饭了,洗了手,喝了口茶,又跟那两个婆子说了几句话。
然后两个婆子告辞离开,晴雯等人把她们送到桥边才回来。 那两个婆子见周围没人了,一边走,一边议论起来。其中一个笑着说:“怪不得有人说他家宝玉外表看着挺好,其实里头糊涂,中看不中用,还真有点呆气。他自己被烫了手,反倒问别人疼不疼,这不是个呆子嘛?”另一个也笑着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听见他家里好多人抱怨,千真万确,这宝玉是有些呆气。下大雨的时候,他淋得像只落汤鸡,反而还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
你说可笑不可笑?经常没人在身边的时候,他就自己又哭又笑;看见燕子,就跟燕子说话;看到河里的鱼,就跟鱼说话;见到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自己嘀咕个不停。而且一点脾气都没有,连那些丫头们的气都能忍。他爱惜东西的时候,连个线头都觉得是宝贝;可糟蹋起来,哪怕是价值千金万两的东西,他也不在乎。”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园子,跟其他人告辞后回去了,这里就不多说了。
现在说说袭人,她见那两个婆子走了,就带着莺儿过来,问宝玉要打什么样的络子。宝玉笑着对莺儿说:“刚才光顾着说话,都把你忘了。麻烦你来,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让你给我打几根络子。”莺儿问:“用来装什么的络子呀?”宝玉听了,笑着说:“不管装什么的,每样都给我打几个吧。”
莺儿拍手笑道:“那可不得了!要是这样,十年也打不完啊。”宝玉笑着说:“好姐姐,你闲着也是闲着,就都帮我打了吧。”
袭人笑着说:“哪能一下子都打完呀,现在先挑要紧的打两个吧。”莺儿说:“哪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不过就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之类的。”宝玉说:“打汗巾子就行。”莺儿问:“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呢?”宝玉回答:“大红色的。”莺儿说:“大红色的汗巾子得用黑色的络子才好看,或者用石青色的,才能压得住这鲜艳的颜色。”宝玉又问:“松花色的配什么颜色的络子好呢?”莺儿说:“松花色配桃红色。”宝玉笑着说:“这搭配才显得娇艳。
我想要那种既雅淡又带点娇艳的感觉。”莺儿说:“葱绿色配柳黄色是我最喜欢的搭配。”宝玉说:“那也行,就打一条桃红色的,再打一条葱绿色的。”莺儿接着问:“那要打什么花样呢?”宝玉问:“一共有哪些花样呀?”莺儿说:“有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这些花样。”宝玉问:“前几天你给三姑娘打的那个花样是什么?”莺儿说:“那是攒心梅花。”宝玉说:“就打那个花样挺好的。” 正说着,袭人刚拿了线过来,就听见窗外的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准备好了。”宝玉说:“你们快去吃饭吧,吃完了快点回来。”
袭人笑着说:“有客人在这里,我们怎么好意思去吃饭呢!”莺儿一边整理线,一边笑着说:“这话说的,赶紧去吃饭吧。”袭人她们听莺儿这么说,才去吃饭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在旁边听候吩咐。 宝玉一边看着莺儿打络子,一边和她闲聊,他问莺儿:“你十几岁了?”莺儿手里忙着打络子,一边回答:“我十六岁了。”宝玉又问:“你本姓什么?”莺儿说:“我姓黄。”宝玉笑着说:“这个姓和你的名字倒挺般配的,果然像个黄莺儿。”莺儿笑着说:“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金莺。姑娘觉得拗口,就单叫我莺儿,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叫开了。”
宝玉说:“宝姐姐也挺疼你的。等将来宝姐姐出嫁,肯定少不了你跟着去。”莺儿听了,抿嘴笑了笑。宝玉又笑着说:“我常常跟袭人说,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人,能娶了你们主仆俩。” 莺儿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呢,我们姑娘有好几样好处,是世上其他人都没有的,模样儿还只是其次呢。”宝玉见莺儿娇俏可爱,说话婉转,笑语盈盈,早就有些心动了,这会儿又提起宝钗,就更感兴趣了,忙问莺儿:“到底有什么好处呀?好姐姐,快详细地告诉我。”莺儿笑着说:“我告诉你可以,但你可不许再告诉她。”宝玉笑着说:“那当然。”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说:“怎么这么静悄悄的!”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宝钗来了。宝玉赶忙起身让座。宝钗坐下后,问莺儿:“在打什么呢?”一边问,一边看向莺儿手里的络子,才打了一半。宝钗笑着说:“打这个有什么意思,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给络起来。”宝钗这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他拍手笑道:“还是姐姐说得对,我都忘了。只是配什么颜色的络子才好看呢?”宝钗说:“用杂色肯定不行,大红色又和玉的颜色冲突了,黄色的又不够显眼,黑色的又太暗。我想想办法:把金线拿来,配上黑珠儿线,一根一根地拈在一起,打成络子,这样才好看。”
宝玉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声叫袭人来拿金线。这时袭人正好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她告诉宝玉:“今天可真奇怪,刚才太太派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宝玉笑着说:“肯定是今天菜多,送来给你们大家吃的。”袭人说:“不是的,是指名道姓给我送来的,还不让我过去磕头。这可太奇怪了。”宝钗笑着说:“给你的你就吃了,有什么可猜疑的。”袭人笑着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倒让我怪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一笑,说:“这就不好意思了?
以后比这更让你不好意思的事还多着呢。”袭人听出宝钗话里有话,她向来知道宝钗不是那种爱说刻薄话奚落人的人,自己便想起前几天王夫人的一些意思,就不再提这件事了。她把菜给宝玉看了看,说:“我洗完手就来拿线。”说完就出去了。袭人吃过饭,洗了手,进来拿金线给莺儿打络子。这时宝钗已经被薛蟠派人请出去了。 宝玉正看着莺儿打络子,忽然邢夫人那边派了两个丫鬟送了两样果子过来给他吃,还问他:“能走动了吗?要是能走动,让哥儿明天过来散散心,太太可惦记着你呢。”宝玉赶忙说:“要是能走动,肯定去给太太请安。
我现在疼得比之前好多了,请太太放心。”宝玉一边让两个丫鬟坐下,一边叫秋纹过来,让她把刚送来的果子拿一半给林姑娘送去。秋纹答应了,刚要去,就听见黛玉在院子里说话,宝玉赶忙说:“快请进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