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绝扫了一眼,端起酒杯,颔首道:“多谢安国公赐酒,此番恩德,宁绝铭感五内,然则,宁绝归府多日,还不曾敬谢父亲不弃之恩,今日,就借着国公府大喜,和这一杯充满恩惠的美酒,望请诸位大人作个见证,宁绝在此,谢父亲不远万里,接回我母,请。”
杯酒奉上,一个“请”字,震耳欲聋。
宁绝看着宁辽,所有人看着这对父子,安国公皱眉,宁辽一张老脸青白交加,任他如何都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在这种场合让他难堪。
父子对视,画面陷入僵持,突然,安崇堰坐在那里笑呵呵开口:“既是谢酒,宁大人就喝了吧。”
大将军看热闹不嫌事大,也附和着:“是啊,孩子的一片心意,怎么能拒绝呢?”
“宁小公子才华横溢,宁大人好福气啊。”
“是啊,颇有宁大人年少之风。”
“难怪难怪,都是一脉相承。”
……
有了上位者带头,余下官员也纷纷开口,或赞或讽,在大厅里热闹不止。
笑话已经成了,宁辽只想快点揭过,他拿过宁绝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宁绝扯了扯嘴角,他自己也没想到,第一次喊他父亲,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本无意在这里跟宁辽作对,可奈何他们每次都要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一个个的非要逼他,非要踏进他的雷区。
仁王也好,安国公也罢,都是一副德行。
酒喝了,热闹过了,宁绝收起咄咄逼人眼神,对众人行了个礼:“宁绝初来乍到,莽撞无知,若做了什么不妥之事,还望诸位海涵,莫与小子计较。”
言语谦虚,神态平和,与刚才面对宁辽时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宁小公子言重了,我等都是很随和的人。”
又是安崇堰先开的口,他一旁的大皇子安崇枢一脸莫名,问道:“你怎么老帮着他说话,你们认识?”
“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堂堂探花郎哎,打马御街那日我在楼上看的清清楚楚。”
安崇堰笑吟吟的,没有半点心虚。
安崇枢不再理他,他这个二弟,说话做事都不靠谱,二十多岁了,还是个孩童心思,蒙昧无知。
这边,有二皇子带头,所有人都配合着说了一些场面话,真真假假,宁绝也不在乎,他一一谢过,混了个脸熟后,就转身告辞,往原先的位置走去。
回到原来的座位,陆亦泽一脸疑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绝笑了笑:“他们想让我喝酒,我不喜欢,就走了。”
安国公无非是想替他儿子出气,所以要让他喝下那一杯酒,但可惜,宁绝不是那种强压就能服软的性子,他深知安国公不会在这种场合下,撕破脸皮跟他一个小辈计较,所以,他就肆无忌惮的耍了一回性子,反正闹大了最难堪的不会是他。
陆亦泽想到琼林宴上的宁绝,虽然对他宁折不弯的性子挺佩服的,但同样也有些担心:“你这样,不怕招惹祸端吗?”
就像仁王那样。
“怕什么,有人兜着底呢。”
宁绝无所谓,宁辽敢当着那么多人面把他扯出来,心里必然也是做了一定准备的,所以,得罪就得罪吧,有能耐他就杀了自己。
少年不畏死,可做天外人。
陆亦泽欣赏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是能早遇到你几年,说不准也能学学你的坦然。”
“现下也不晚啊!”宁绝给他斟了杯酒:“心中无所惧,诸事皆可抛,只看你舍不舍得下了。”
“哈哈……”
陆亦泽大笑,正要抬手喝酒时,被一旁沉默的弟弟按下:“会醉。”
他淡淡开口,说了这么两个字,就让陆亦泽放下了杯子,看着他笑道:“哈哈,舍不得。”
他心有牵绊,便成软肋,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到肆无忌惮。
宁绝含笑,倒掉杯中酒,重新给他换了杯清水:“舍不得是好事,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牵挂才好。”
“这话说的,好像你没有牵挂一样!”陆亦泽脱口而出。
他有牵挂吗?
宁绝在心里问自己,曾经他以为,母亲会是他的牵挂,但自从来了京都,进了宁府后,母亲就好像慢慢在他心里淡化了。
也许是因为她的心愿达成,有了归宿,所以他的使命完成,就不再时刻惦念。
原来牵挂也是会消失的吗?
宁绝垂眸,对人生又多了一分理解。
陆亦泽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禁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事啊?”
陆亦泽很好奇,他往大厅那边看了看,又道:“那个宁大人,是你父亲?”
宁绝点头:“十九年前,他外派鄞州,与我母亲相识,但是,后来他回京,却抛弃了我母亲……”
很经典,也很老土的故事情节,陆亦泽听完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后续的人生可以自己做主,越是挫折之人,前途越是光明,因为他前半生已经把苦都受经历完了。”
“噗”的一声,宁绝失笑,他好像被人安慰了。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没有依据的大道理啊?”
“哎,你笑什么啊,我可是在安慰你,要不谁说这么多肉麻的话啊。”
“你可别安慰我了,我不需要。”
宁绝无奈摇头:“虽然宁辽抛弃我母亲多年,但我对他并没有多少恨意,因为我从小就没见过他,对他既无期待,也无向往。”
他之所以针对宁辽,仅仅是因为此前在宁府,他说出的那些话,和殿试过后,他对自己那种时时刻刻的算计。
陆亦泽却是深有所感:“世人皆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其实此话为愚孝之言,依我看来,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无关身份地位,爱我者惜之,厌我者弃之,纵使血亲,亦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