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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毛毛虫眼里的世界末日

张在见到冯椿时,是在一中宿舍前的小树林里。

很老套的“英雄救美”,其实也不贴切,因为冯椿是位男生。

眼睛看不见。

之后两年里张在一直在他身边,恣意、热烈、闹腾。

某一天天空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张在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都还没有拆开,笑容却僵在脸上。

那是仲夏啊,过去朝着炙热烈阳往前奔跑的仲夏。

怎么雨会那样一直下不停呢。

于是他试着与天空取得联系,要的只是云销雨霁。

第一次快要去到天空时,是大雨下的第二天,在他的印象里,他都没看过大海。

那天他十八岁,在去往大海的路上见到一位小女孩。

很多商场的一条街道上,这位小姑娘站在路边独自等待,看到不远处卖气球和糖葫芦的车辆,两眼放光。

路的附近阿姨在卖气球和糖葫芦,气球用不是很长的绳子绑在车子上,糖葫芦插在圆柱形的用海绵包裹的柱子上。

张在给她买了她想要的兔子形状的气球和糖葫芦,要回家了小姑娘还牵着自己的手,说:“明天回来吗?”

他不确定会不会来,只回答说:“哥哥要回家了。”

姑娘还天真无邪地瞪着眼睛问自己:“要很久吗?”

他只撒谎说,不会很久。

他们的对话最后停留在“那你要回来”。

姑娘说,她叫徐欢喜。

张在没有去看海,因为第二天他要如约来到这里,等欢喜。

他没有等到,去往大海的路好像也找不到了。

二十八岁时,是张在第二次想看海。

其实他想过无数次了,但是故乡老槐树下的躺椅总是坏,老人佝偻着等着他从小路上回。

要吹风、散步,和诉说纸短情长啊。

那天路上没见到小女孩,却见到一位在路边乞讨的老爷爷,衣衫褴褛、不修边幅。

他回去给他买了一份面包。

那条路好像又找不到了。

三十八岁时,是张在第三次想看海。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槐树下的躺椅已经完全坏掉了。

去往大海的前一天,他睡在一片原野上,与一位陌生老人一同抬头看星星。

他快要朦朦胧胧睡着时,老人依旧在看,不知道看着哪里,他俩就那样躺着,草坪好像河床,两人仰头望天空……

渐渐地,他看到了绚烂的银河,像弯弯绕绕车水马龙的景象,风吹着树叶簌簌作响,聒噪的蝉鸣声吵的人烦,右边的人起身触碰到背,仿佛听见关窗的声响。

安静了,万籁俱寂。

有人拍在他的肩头,醒了。

模模糊糊,希沃白板放着看不懂的导数题,讲台上有人慷慨激昂,阳光那样明亮。

风把人吹得直哆嗦。明明什么也没有,路灯不亮,月亮不知道去哪儿,星星也不亮了。

“别在这睡,回去睡。”

分不清是谁在说,星星跑到他的眼睛里,目眩头晕。

好像做了一个有关冯椿的梦。

后来是关于他自己的,最后一个梦。

梦里不在原野,在宽广的大床上,床头柜的抽屉里是刚写完的一封信。

信里说:

“请把我拍的所有的照片烧成灰,和我的骨灰放在一起。照片只有纸,外面没有包着塑料框。

然后把我的骨灰分成两份,一份和我妈妈葬在一起,另一份撒向大海里。

如果照片装不进罐子里,那么骨灰全部和我妈妈葬在一起,照片放在我房间装衣服的大柜子下面的灰色纸箱里,随便找到一本书,全部夹在书中间。

我希望我的房间还是属于我,不要打扫,可以积满灰尘,但是不要有别人住,我希望我爸爸满足我。”

“除此之外,我自愿捐赠我的眼睛,希望它能让一位天使获得光明。”

“这世界很好,不幸者有之,然幸福者居多。无需谁挽留,我决绝栖于黑夜,脚下的路很好,大道康庄行则将至,但天上地下有人等我。不挥手告别了,终归是要再见的,今天的我很快乐。希望你也如此。”

睡完一觉后去看向往的大海。

去往的途中遇见了一位摄影师,志同道合。

因为他也同样是。

他们站在大桥上,往下望去,车水马龙尽收眼底,而此刻逼近黄昏,橙黄的夕阳映着他也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他就那样在陌生的摄影师手里定格,两人撑着扶手望尽一切。

摄影师突然说:“在你身上我总觉得有一句话很贴切很适合你,不知道是否看错了。”

庄在不转头依旧看着车水马龙,说:“哪一句?没准是对的。”

“你喜欢加缪吗?”

“挺喜欢的。”

摄影师说,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那你看错了。”

摄影师很认真地向他解释这句话,“这句话加缪写于晚年重回故土,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种种,虽处冬天,他却觉得内心里有一股向上的动力,催促他前往夏天。我觉得你像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但现在的你很从容,你的笑很有感染力,我看到了你身上奋力往前走的坚毅,我想,你的过往,也许是你的‘夏天’。”

“你说过往是我的夏天,为什么这样认为。为什么你不认为它是我跨不过的隆冬,为什么是往前走的动力。”

“如果是没有迈过的隆冬,那你现在就不会站在我的面前了,不是吗?”

张在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被你称为夏天的过往,你知道是什么吗?用你眼睛观我无趣的皮囊,你看到了些什么呢?”

“一般来说,为情困扰居多,我猜的对不对?”

“情也分很多种。”

“什么?真看不出来。”

“都说了你要窥见我的灵魂。”

“那要相处,要很多年才能做到。”

张在低头思考了几秒,不以为然。

“其实也不要,两年就可以。”

“冒昧地问一句,那两年是在你的青春时期吗?”

“当然,我只存在于青春时期。”

“也许你说的不贴切,那是你的最后两年?”

“主观上来说,是的。”

“好吧,我发现那一句话是不适合你。”

“怎么又不适合了?”

“隆冬还没来,你就死掉了,和夏天一起埋葬。”

那个夏天,死了两个人。他想说,但没有说出来。

张在说:“你把它讲成故事给我听,我猜你一定会说错。”

摄影师问:“你会难过吗?”

“已经习惯了。”

你会难过吗?

已经习惯了。

摄影师讲的故事不能说是大相径庭,却也不能说别无二致,张在仔细听完后回答:“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显然不是我的。我的故事里主角都是男孩。”

不出意外摄影师说:“因为它是我的。”

“是吗?一点也不像。”

“为什么这样觉得?”

“因为,感觉你活得很好。”

“你不也活得很好?”

张在怎么样也不觉得自己活得够好,“有吗?”

“挺好的。”

“我们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公平起见,我是不是应该说出我的故事?”

“你可别,我没这么说,你的一定更悲伤,这个世界,对同性爱情还是不太友好。”

“有吗?我所讨厌的并不是世界的这一面。但我也不知道身边人是否能接受,因为我们没在一起,也没迈出那一步,我甚至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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