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了,风大了,窗纸“簌簌唰唰”地响着。
大内深宫一角的一处逼仄庭院内,厢房里亮着一盏油灯。油灯微弱的亮光闪烁,更衬出四下的黑暗。
屋内两人,一坐一立,除此,四下再无侍奉、守卫人等。
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常于此喝茶写字,多年的亲信随从潘石头陪伴左右,既是伺候曹化淳起居,也因着熟读诗文古籍,脑子灵光,便也为曹化淳在政事上出些谋略。
“曹公,您把那银耳汤喝了吧,便是出了这等事,也要在意身体呀。”身子佝偻的小石头低声对伏案疾书之人轻声言道。
曹化淳面色凝重,并不答言。
小石头叹了口气,仍是躬身立在一旁,佝偻的身子被那闪烁的灯光映在墙上,竟仿佛一个年迈老者。
曹化淳停笔,抬头目视桌上那摇晃的灯头,愣了片刻,将笔放置一旁,合上所写的折子。
那小石头见了,低声道:“曹公,您何苦如此,那些外逃的魏逆余党个个都是有手段的,更有些与江湖上的寇匪勾结,就说这叶尚道,他的身手在逃匿的十三人中应排在前三之列,那麻黑子更是… …,我们有失手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哼哼,情理之中… …,我们派去了三个人,更有老成持重的佟副使带领,结果竟是一去不归,一并损折了三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曹化淳语声沉重。
静了半晌,那小石头向前走了一小步,紧邻在曹化淳身边,低声道:“曹公,有些话,小人藏在心中许久了,不知该不该讲?”佝偻的身子更压低了一些。
曹化淳转过头来,抬头看着身后之人,轻声道:“小石头,你是我最为信赖之人,怎么还把话藏在心里,有什么尽管直说。”
小石头低头沉吟片刻,猛地跪下身子。这一跪有些孟浪,竟将那桌上的半碗银耳汤碰翻,那瓷碗滚落下来,被那小石头一把接住,可惜一碗好汤却撒在了桌上。
小石头顾不得许多,将那碗放在一边,先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低声道:“今日石头所言,罪该万死,斗胆先请公公恕罪。”
曹化淳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这左近没有旁人,你只管说来,我不怪罪你。”
小石头又磕了一个响头,跪在地上,并不抬头,低声道:“曹公您一心为了上面的爷竭力尽忠,小的看在眼里,心里清楚。可上面的那位爷却总是对您防着备着,一万个不放心,令您处处掣肘,您这一心做事之人落得如此,那魏逆余党又何时才能个个伏诛,那些惨死忠良所受的冤屈又何时才能全部昭雪。”
曹化淳瞪大双眼,怒道:“小石头,你怎么敢妄言议论当今圣上。”嘴里说着,站起身,在那小小的厢房里来回走了几步。
“当今天子圣明,新蹬大宝便铲除了为祸多年的魏逆一党,又全权交予我来平反前朝冤案,追讨魏逆余党,何来你说的对我防着备着,还一万个不放心之言,你如此妄语,其心可诛。”
“我就知道曹公您听不得我这话,我小石头蒙恩于您,您便是这就要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片刻,只是有些话,我还是要与您说,免得将来落得个不明不白的下场。”
小石头将身子伏得更低,直似贴在地上,原本佝偻的身子,这一刻竟也仿佛舒展开了。
“不明不白下场?”曹化淳念念道,“你今日有话便直说,别总是说个半句。此处再无旁人,今日你想说什么,我任你说来。”
“谢曹公免罪。”小石头又磕了一个响头,立起身子,仍是跪在地上,“上面爷表面上将追讨魏逆,平反冤案一事全权交予曹公您,却又让那田公与您共担此事,那田公本就是魏逆一党,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前朝忠良的血,就凭着一份不知几多真假的魏逆一党名单便获得上面爷的信任,更获大权,与您并立,这不正是上面爷对您的不信任,找个人来掣肘吗?”
“话不能这么说,那田公公虽曾是魏逆一党,但新皇刚刚继位,便即向圣上表露忠心,圣上铲除魏逆一党,他田公更是居功至伟,那份魏逆一党的名单至今看来,不见有何大谬误;圣上让田公助我除逆,也是怕我久在应天,不知京城实情,给我添个帮手;你说田公手上沾了许多忠良之血,我确也曾在意此事,可先朝魏逆只手遮天,身在这深宫中的,又有哪个不去依附,又有哪个真说得上手脚干净,只要不是首奸巨恶之徒,更加之反戈有功,便也就不必深究了。退一步讲,田公在京城追随魏逆多年,总有些我们不得知的信息,我们要想顺利追讨魏逆余党,总是要依赖于他。”
(二)
点点烛光映在曹化淳脸上,多少显露出一丝无奈。
“曹公您只是一心为了上面那位爷,总是不愿多想其它。”小石头刚刚挺直的身子,此时又佝偻下来,“曹公您可曾想过此次我们的人在外面出事,没有一些异常吗?”
曹化淳眼睛瞪着小石头,听至此,忽地伸手止住他,怒声道:“何来‘我们’的人,咱们都是为圣上做事,为朝廷做事,怎地说什么‘我们’‘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