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起来,那样的说辞大概只是委婉的说法,这无关乎母亲到底多久生下我,应该只是因为母亲是母亲,所以爷爷才会对她那样百般羞辱,就像是那些最过分的家伙一样,言下之意就完全没有把母亲看作是个人。
但仅仅这样的话,是不足以让我对他完全不抱有好感的,大概是在我寥寥可数的几年学习时光里面,那对亲情血浓于水的教育所致,就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破脸皮,我也只是侥幸地认为总有一天他肯定会回心转意,和我们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毕竟家之所以是家,是因为家里面有人需要彼此,共同促成一个整体,如果众叛亲离,直到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人的话,那还能被称作是家吗?
当时的我,就是这样天真地以为的。
真正让我对爷爷一家彻底决裂的事情,是在新年当夜,所有人都沉浸在热热闹闹完完美美的气氛中时,突然发生的变故。
虽说在过年的时候,大部分村民和职工也都会给母亲几分面子,不过偶尔母亲也会知道不必自讨没趣,尤其是在刚刚闹过的情况下,那一年的年夜便和父亲没有去外面聚宴的打算,只是一家三口在屋子里面摆了丰盛的饭菜,有说有笑。
所以,当大门被敲响的时候,父亲和我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以为可能是哪家带着小孩来讨要红包,而还没来得及等母亲怎么说,就已经起身打开了门。
那便是整件事情的真正开端,当爷爷拎着一群穿着黄褂子的道士们涌进来时,就连母亲也明显愣了一下。
“混账妖孽!在贫道面前还不速速现出原形!”根本就来不及作反应,看上去似乎是领头的道士就冲进屋内,猛地拿着杯子对着母亲泼了什么液体过去,“你个妖孽还敢来人间祸害良民!贫道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畜生!!”
那些到底是什么液体,说实话鬼知道,只是黑乎乎的,异臭难闻,单是站在旁边就快要吐了出来,更别说直接泼到母亲身上的滋味了,只听她尖叫一声就站了起来,没注意便撞在了饭桌上,瞬间倒了下去。
因为事发突然,我和父亲还处于震惊之中没有缓过神来,然而那道士却并没有就此罢手,装模作样地跑过来,一把就抓起母亲的头发,打算把她拽到屋外去。
“你他妈干什么!?”顿了两秒,父亲终于暴怒起来,他二话不说就一拳砸过去,可是对方人多势众,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还没有动几下,自己就被反过来按住了。
“看看啊!乡亲们都看看啊!”见到占了上风,爷爷便得意地喊了起来,“看看啊!这老妖怪马上就要原形毕露了!俺请了清风道长来坐镇!定能镇住她这个孽畜!!”
俗话说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虽然根本没听过什么“清风道长”的名号,不过还是有一大群闲得慌的家伙迅速围了过来,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至于我,当时的我吓傻了,而且面对这么多成年人,我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乡亲们!这可是千年的狐狸精!”那道长见来了这么多人,也是大喜过望,“可怜老人家一家勤勤恳恳过了半辈子,就这样被这厮给祸害了!今天有贫道在,一定为大家讨个说法!!”
他其实根本就没啥本事的,看个风水可以——实际也不如黄老汉——至于其它的,完全就是仗着人多招摇撞骗罢了,所以大概能借着这件事把名声打起来,对于他们和爷爷而言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于是,道长便更用力拿着柳条抽打起我母亲的头来,几乎快要把她的草帽都抽掉了。
而就是在这时,母亲突然吼叫着,单臂就把道长直接摔飞出去,力气之大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紧接着就连剩下十多名小道士都围过来,她也没有手下留情,不仅游刃有余地对付了所有人,还当场了打碎了好几个家伙的肋骨。
这些,都是事后公安联系医院那边,开出的伤情鉴定书写的。
由于事情闹的太大,加之父亲属于厂里面的职工,而机械厂当时偏偏属于国企,所以引起了领导的高度重视,后续在黄老汉的帮忙下,总之是在警察那边没出什么大事,商量了一下也免去了赔付。
反倒是那群道士,因为搞封建迷信而全部被送了进去,爷爷也因为这件事被批评教育了,事后再也没脸来厂里面闹事,倒是安分了许多。
可是,母亲却哭了,我第一次见母亲哭,她就这样坐在医院长廊的板凳上捂着眼睛哭了起来,许久都没有同我和父亲说一句话,直到凌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顶不住身心的疲惫而回到家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就是自此以后,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侮辱母亲,她的眼泪让我感到无比的愧疚,包括父亲也是,再多的流言蜚语都可以忍耐,而唯独有关于母亲的事情,却无可退让。
于是,在第二年我终于去上小学的时候,说来也是好笑,没多久我便动手打伤了那些侮辱我母亲的同学,于是也理所当然的给父母惹了很多麻烦,闹到被劝退转学的地步。
真是没有一点好的回忆啊,我坐在车站的椅子上苦笑起来,又想起叔叔临走前对我说的那些话,突然就感到世事弄人,所有的真相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实在使人好笑。
“再回去一趟吧。”听着播报员念起的列车编号,我拎起装着特产的背包站了起来,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目的地,紧紧跟上了排队的人群,“西南县……我的家啊,为什么总要以这样戏剧且悲惨的方式,来挽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