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的表情变得匪夷所思,凑上去,压低声音道:
“不杀他你做这个局做什么?”
天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正道,悠悠回答道:
“当然是为了谢玿,不过,也不止是为了谢玿。”
正道被天师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弄得腾起一阵窝心火,急得他弓着的背都要挺直了,他气急败坏道:
“既然是为了他,那就干脆趁热打铁,除了这个祸星!”
天师略微歪头,一双凤眼斜睨着正道,嘴角带着一丝弧度,倒叫人生出一种他眼中多情的错觉,娇俏俏的。
“正道子,你不知道吗,经皇长孙这么一闹,陛下可谓是骑虎难下,大臣们心里跟明鉴似的,现在处置了谢玿,那可太难办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正道心里就来气,立马回怼道:
“皇长孙是你放跑的!”
“你若不放,这事情就要好办多了。你好好叫人压着他,他跑得了么?”
话音刚落,正道子脑中灵光一闪,错愕的目光直射向天师。天师笑眯眯的,像只老狐狸一般。
他近来倒是越来越爱笑了。
正道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是故意的?”
天师笑容真诚,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正道子,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随即他起身,靠近天师,迁就地俯身,在正道耳边笑着道:
“我要他……身败名裂。”
正道被吓得后退好几步,看着天师,目光惊恐万状。
帐篷外传来声响,是皇帝来了。
天师眸光顿时一厉,凑到正道耳边,寒声道:
“管好你的嘴。”
门帘被人一掀,光亮打进来,落在天师身上,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正道看清来人,立马站好身子,恭敬地唤道:
“见过陛下。”
天师则朝皇帝微微点头示意。
皇帝看都没看正道一眼,对他道:
“先生能否留些空间,朕与天师有事相商。”
正道有些不情愿,奈何皇命不可违,行了礼,便朝外退去。
皇帝往榻上一坐,天师则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皇帝看了天师好几眼,见他神色自如,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你做的吗?将他二人调换?”
天师抬头,直视天威,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是。”
皇帝顿时坐不住了,感觉被背叛了一般,他起身来回走动着,甫一转身,指着天师的鼻子怒不可遏道:
“你知不知道你害惨朕了!”
“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私自行动?为什么不和朕说?你让朕今日颜面丢尽!”
天师没说话,目光平静,看着暴怒的帝王。
皇帝愤怒不已,怒声问道:
“刺杀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你安排的,还是意外?”
天师笑了笑,有一瞬间,他的脸和王玢的脸重合,那种无奈而又忧伤的神情,叫皇帝心头一跳,气焰瞬间消下去,怔愣了好几秒。
当初他质问王玢时,王玢就是这般表情,他如何也忘不掉。
天师开口,语气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
“陛下,草民没有那么大能耐,请来两位百步穿杨的刺客。”
皇帝顿觉难以面对天师,眼神躲闪,舔了舔嘴唇道:
“天师……勿要怪罪,朕只是一时心急,才说了些重话。不知天师可否为朕解惑?”
天师点点头,语气和缓道:
“陛下,还记得我说小殿下有一劫,而谢氏子便是生门吗?”
“我便是预感到了今日必出大事,只是我算不出具体劫数,故而出此下策。那孩子本是有块护体灵玉的,那玉通灵性,可救他一命,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早已失了灵玉。”
说罢,天师低头,脸偏向旁处,一脸愧疚道:
“是我学艺不精,才叫陛下受辱,可怜那孩子又丢了性命。”
天师容貌世间难得,做出这般神态来,倒显得有些楚楚动人,又不矫揉造作。帝本是个好颜色的,又因为天师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他的宝贝孙子,故而立马消了气,带着些哄意道:
“这怎么是您的过错呢?是那孩子命该如此,运气不好罢了,能为君死,是他的荣耀。倒是天师救了皇长孙一命,朕要好好感谢天师,天师想要什么,尽管与朕说。”
天师微微摇头,垂下的眸子中一片算计,口中却满是悲悯道:
“如此奖赏,受之有愧。”
帝眼中尽是欣赏,天师斜睨见皇帝的神情,心里冷笑不已,为了更加塑造自己完美的形象,叫皇帝更信任自己,故而他提议道:
“陛下,谢氏子护主有功,当赏,不如为其追封,表嘉忠心。”
皇帝稍作权衡,当即采纳天师的建议,并道:
“念其护主有功,追封‘忠武’。”
“陛下圣明。”
天师微微一笑道。
“至于谢玿,虽说其将那两个刺客未审先杀,可他这是护犊情深,情有可原,故而杀人泄愤,不若言语训诫,如此一来,也好安抚朝臣。”
这个提议皇帝并未立即采纳,而是皱着眉,一脸不悦地向天师告状道:
“大臣们都要朕给个交代,朕怎么交代?谢玿触犯国法,理应问罪,只是有这么多人替他担着,叫朕进退维谷。”
天师心里憋着坏主意,故作为难地对帝道:
“恕我无能,陛下,我并不擅长应付此事。”
随后他似乎灵光一闪,提议道:
“陛下何不去问正道子?正道子于这方面颇有造诣,想来正道子较我谋略更多。”
然而皇帝并不希望能人异士过于干涉朝廷,故而听天师这般说,皇帝心里对正道不满,却也给天师个面子,顺应道:
“那朕便去与他商量,看看他是否如天师所言,谋略甚多。”
皇帝朝外走去,天师颔首恭送,笑道:
“陛下慢走。”
抬起头时,眼里尽是恶意。
正道子啊,他有什么建议呢?当然是……主杀啦。
不过皇帝倒是不会真杀了谢玿,只是天师想借正道这把刀,在谢玿心窝子上再补上一刀罢了。
皇帝与正道商议过后,当日便颁布了对此事的处置结果:
“谢氏子谢伯远,护主有功,追封‘忠武’。”
“皇长孙与谢氏子,乃是故友,情谊深厚,两人约为游戏,身份互换,落此恶果。皇长孙视祭祀大事如儿戏,禁足东宫,以示惩戒。”
“至于谢玿,舐犊情深,情有可原,然其杀人泄愤,藐视天威,蔑视国法,亦不可饶恕。即日起,谢玿停职查办,日日于大理寺受训,直至悔过,方可官复原职。”
“千牛与羽林,轮班值守,制度疏忽,以致护卫不力,刺客横行,一一问责,连坐千余人次。”
“宫人看管主子不力,罚者亦百余数。”
不过禤蔚并未参与,故而皇帝并未对其降罪,只是口头教育一番。
禤蔚心知肚明,皇帝不过是忌惮他身后的人罢了,故而才会在一开始,就调开他。
满朝文武皆知皇帝这是将过错尽数推在两个孩子身上,归为游戏致祸,虽有质疑的声音,到底皇权至上,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为何,只是他们在心里也认清了高座上的君王一分。
至于刺客,死无对证,有司只能根据身体特征及凶器推断,刺客来自岭南、南诏一带。
一时之间,朝廷忧思不已,若是南诏刺客,只怕南诏野心之大,令人发指。
开平十一年春,龙抬头,行春蒐。蛮夷行刺,未遂;谢氏护主,故殁。
——《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