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快马加鞭将谢玿带回谢府,他不瞎,看得出事态紧急,一路上,他心情沉重,马车里气氛低迷又压抑。
资良瑜要抱谢伯远,却被谢玿制止。
谢玿神情略显呆滞,推开资良瑜的手,抱起谢伯远的尸身,朝府内走去。
资良瑜愣愣地看着,忽而转过身,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一手捶车壁,一手掩面遮泪眼。
不过很快,他吐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抬步跟上去,陪在谢玿身边。
管家孙考勤立马欢天喜地地迎上来,一看见谢玿的脸,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随即视线下移,看到家主怀中小小的尸体以及两人浑身的血。
孙管家踉跄了一下,随即奔入府内,高声喊道:
“丧故——周知——”
那声音悲凉凄婉。
谢玿抱着谢伯远往绿竹院走,整个谢府内下人疾奔走,传递着这一悲伤的消息。
下人聚集在绿竹院外,神情哀伤,资良瑜一直默默地跟在谢玿身旁。谢玿将谢伯远放在床上,走出门,一抬头,便看见院子外站着的一群人。
下人们见谢玿出来,都探着头,看见老爷的神情,不禁面带哀伤,纷纷低声唤道:
“爷。”
谢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嘶哑:
“烧桶热水来。”
说完,他转身回屋里,坐在谢伯远床边,冰凉的手抚摸着谢伯远冰凉的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哭。
资良瑜站在他身旁,搂着他的肩,感受到谢玿肩膀在颤抖,资良瑜将人搂入怀中,低声道:
“谢玿,谢玿……”
“别怕,想哭就哭出来。”
谢玿由着资良瑜抱着,压抑地哽咽着。
待下人将热水端来,谢玿亲自去谢伯远衣柜里将伯远最喜爱的一套衣裳拿出来,资良瑜帮着他把谢伯远身上的脏衣服剪落,谢玿则拧着布巾替谢伯远擦拭。
谢玿神情专注,细细替谢伯远擦干净脸,只是在看见谢伯远心口的血洞时,谢玿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抽泣声响起,一颗颗晶莹的泪滴落,他仍然固执地擦拭。
资良瑜心疼无比,拉着谢玿哀求道:
“谢玿,停下……你停下,好不好?让我来,好不好?”
谢玿掩面哭泣,资良瑜则从他手中接过面巾,将谢玿安置在一旁,开始替谢伯远擦拭,之后又替他换好衣服。
资良瑜让下人再端一盆热水来,他换了条新面巾,来到谢玿身前,拉下他掩面的手,便对上了一双无比悲伤的眼。
资良瑜心里针扎般的疼,他柔声哄着道:
“乖,来把脸擦干净,换身衣服好不好?”
资良瑜抬手轻轻替谢玿擦拭,谢玿右脸全是伤口,脸颊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他的眼睛肿如泡,嘴唇干裂,血痕深深,叫资良瑜的手止不住轻颤,心里充满悲伤与愤怒。
“他因我而死……”
谢玿开口道。
“皇帝不满我,才会这般对伯远。”
“他才那么小啊,他那么信任我,他也许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站在上面,他是不是害怕极了?”
谢玿颤抖着,抽气声让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却不住地道:
“他叫了,‘叔父’,他一定很害怕,他想我救他,可我救不了他……”
“你说会不会很痛?他才那么小,他……”
谢玿一双泪眼直视资良瑜,哀戚地问道:
“良瑜,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向兄长交代?”
“我害死了兄长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该怎么办……良瑜……”
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消解谢玿内心的痛苦,在他眼里,若不是因为自己与皇帝的恩怨,谢伯远不会牵扯其中,更不会因此丧命。
他是这孩子的叔父,却没能护住这孩子,后悔,痛苦,懊恼,自责……每一个情绪都在吞噬谢玿的心,叫他无比痛苦,苦苦挣扎,直到坠入深渊。
资良瑜与他额头相抵,红着眼对他说:
“谢玿,坚强点,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谢玿喘不上气,抽抽嗒嗒的,不住地摇头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好难受……”
“只要一想到兄长和母亲,我就会想起伯远的死状,就倒在我面前,上一秒还在喊着叔父,下一秒身上沾满了血,我低头就能看见自己身上沾满了伯远的血。”
“是我没护好他,我想不开……我不想这样,我不要……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们。怎样去面对伯远……”
谢玿红肿着眼问资良瑜,心碎道:
“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去面对他们?”
资良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谢玿,只能握住谢玿的手,才发觉他的手冰的可怕。
资良瑜两手捧着谢玿的双手,低头给他哈气,又唤来下人灌个汤婆子来,把屋里炭盆点上,再拿谢玿的衣服来。
资良瑜又气又心疼,强行拉起谢玿,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脱掉,给他换上干衣服,
一边低头给他系腰带,一边闷闷道:
“伯远出事我们都很难过,你是他叔父,心里难受,这是人之常情。”
“是,他无辜卷入你与皇帝的恩怨,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没有人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也没有想到,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死局,任凭你再怎样厉害,意外,不可预测。”
“我没有办法让你停止自责,因为我心亦有愧疚,我是神,我答应会保护好你,可我没有护下伯远。我问自己,如果一开始,我就使用法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谢玿闻言,看着资良瑜道:
“不是这样的……”
资良瑜见他否认,微微皱眉直视着谢玿道:
“那是怎样的?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逍遥自如,你现在又在自怨自艾些什么?”
他语气虽带了些责备,可到底是心疼居多。
谢玿显然被资良瑜的话给镇住了,他愣了几秒,委屈涌上心头,别过脸去,轻声道:
“我只是……太难受。”
资良瑜也不再说他,谢玿心里不好过,谁也不好过,他方才的话已经说得很重了,他再接下去只怕会叫谢玿更难受,现在只需要等待。
谢玿偏着头,默默消化着情绪,偶尔流出几滴泪,都被他自己擦去。
资良瑜蹲在他身前,一手握住谢玿的手,掌心的温暖相融,无声地支持着谢玿,宽解他的心情。
思考的时间是漫长的,谁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谢玿想通了什么。
许久,他扭过头,对资良瑜说:
“准备丧事吧。”
资良瑜猛抬眸,见谢玿面色已如常,只是脸上伤痕累累,眼睛依旧浮肿。
“好。”
资良瑜起身,看着谢玿脸上的伤,语气温柔,试探地问道:
“你的伤……我去拿药?”
谢玿微微点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道:
“有劳了。”
资良瑜如释重负,眼里露出欢喜,他抬手轻轻抚了抚谢玿的脸颊,转身去找药膏。
资良瑜一走,谢玿转身坐在谢伯远身旁,抬手,目光温柔,轻轻抚弄谢伯远额前的碎发,眼前渐渐模糊。
“对不起,伯远……”
……
南山行宫。
出了这么大的事,继续围猎是不可能了,帝即刻下令撤回皇宫。
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皇帝要亲自向某个人确认。
天师正坐在榻上打坐,可他嘴角的笑容如此得意,叫人无法忽视。正道在一旁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天师,见他气定神闲,正道不由得一脸焦急。
天师哼笑一声,睁开眼看着正道,笑道:
“正道子,歇着吧,转得我头疼。”
正道见天师终于搭理自己,立马走上来,面露凶相,以手成刀,做了个斩头的动作,道:
“谢玿未经审讯滥杀俘虏,趁此机会,你我联手,劝陛下做掉他。”
天师眨眨眼,笑着质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