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外头,汪家好婆眼瞪瞪看着关牢的大门,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怪念头,总觉得在大门背后,摩登阿姨还是用一双惊异的眼睛死死地盯牢自家,依旧像看到了鬼,依旧像看到了青面獠牙的怪胎,满眼睛充满恐惧,这种眼神,像一根钢针,穿过沉重而又结实的橡木门板,朝汪家好婆直直地戳过来,戳得汪家好婆浑身难过,如背芒刺,如坐针毡。肚皮里窝起了一股无名的火,
原以为搬到了好地段,住进了好房子,从此好日子从此开始了,汪家好婆万万想不到,刚刚搬到天潼路,让汪家好婆就像遭了当头棒喝,像是在警告伊,新弄堂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想想,搬场的辰光,没有翻翻黄历,不看黄历,真要碰到赤佬了。
啥人想到,接下来真碰到赤佬了,穷祸来了,当汪家好婆一抬头,看到橡木大门上头挂了一面老大的镜子,清清爽爽看到,镜子正好照着自家屋里的大门,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摩登阿姨真拿自己当鬼看待了,摩登阿姨要用镜子来驱邪,难怪摩登阿姨看待自己像看到了鬼一样恐惧,吓得连闲话也讲不清爽。刹那之间,汪家好婆浑身一哆嗦,气得根根汗毛竖立了起来,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窜到了头顶心……
眼门前,看到对牢自家门口装镜子的做法,调转是在老弄堂,调转是老早的脾气,连这家人家的门也要砸得伊粉碎,连这个摩登阿姨一道打伊一个稀里哗啦。
汪家好婆努力克制自家,到了新弄堂,新地界,要自家冷静,不好发火,防止闯祸。
不过汪家好婆克制了老半天,还是淡定不下来,汪家好婆还是想吵相骂,甚至还想打相打。
汪家好婆小辰光,听姆妈讲,伊爷就是死在了对面人家装了镜子,活活被镜子照死掉的。
照老法头里的讲法,要么是嫉妒人家,看不得人家好,要人家好看,让人家日子不好过。要么就是真碰到鬼出现,要辟邪,才对牢人家门口装镜子,
汪家好婆小辰光住了番瓜龙,对门人家是一副恶霸腔调,嫌鄙汪家好婆房子后头的栀子花树长得遮天蔽日,冲了伊屋里的风水,一而再,再而三,冲过来要砍栀子花树,汪家是靠卖栀子花过日子的,哪能肯轻易服输,两家人家骂过,打过,甚至还打得头破血流,进了派出所,派出所回来以后,表面看起来,事体好像平息下来了。但是,老法头里的穷人家,没有文化,特别相信迷信,总觉得风水是桩大事体,不但影响现在,还关系到子孙后代,被冲了风水的对门人家当然不肯罢休,请了风水先生,对牢汪家好婆屋里门口挂起了一面硕大的镜子……
面对对门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像照妖镜一样,天天反光照牢汪家好婆屋里,讲不得,又动不得,汪家好婆伊爷,郁郁闷闷,后来生了毛病,最后竟然翘了辫子。
其实,汪家好婆伊爷的死,凡是有点文化的人,稍微动动脑子,就晓得,汪家好婆伊爷的死,不可能是对门人家装了一面镜子的缘故,但是,在没有文化的汪家门的每一个人的心里却从此种下了对对门人家装镜子的仇恨,也产生了对对牢自家屋里装镜子的恐惧,这种仇恨和恐惧还延续到了汪家好婆身上,埋进了汪家好婆的心里,深埋着的恐惧而又仇恨的种子,现在,看到有人家竟然对牢自家新屋里大门装镜子驱邪,仇恨和恐惧到种子迅速发芽壮大,瞬间爆发出来了。
汪家好婆寻了一块转头,狠狠地砸向了橡木门上头的大镜子玻璃,随着“哗啦”一声,玻璃碎了,碎玻璃四处飞溅……
摩登阿姨听到声音,开出门来一看,看到碎镜子玻璃撒了一地,顿时感到灵魂出了窍……
2、
宝宝在单位办公室里接到了一只电话,电话是居委会打来的,叫宝宝马上到居委会来一趟,讲汪家好婆闯穷祸了。
宝宝听到电话里讲,伊姆妈闯穷祸了,额骨头一下子冒出了一层冷汗,是掼跤受伤了?是突发疾病病倒了?还是初来乍到新房子,用电用火不顺手,出啥意外了?想想也不对,出了意外应该去医院,不该去居委会呀,宝宝脑子里转过了不下一百种坏结果,就是想不出姆妈会闯啥穷祸。不过,宝宝脑子里虽然在转不停地转,脚一刻也不敢怠慢,本来公司要开一个重要会议,宝宝也不开了,已经请了假,出了办公室,一路小跑,进电梯,出电梯、出大楼,进车棚,拖出脚踏车,骑上脚踏车直奔居委会而去。
好在外滩离天潼路,路途不远,没有多少辰光就可以到弄堂居委会,不过路途不长,宝宝火烧火燎地想快点看到姆妈,宝宝心里觉得像走一趟长征一样心焦,看看路程,脚踏车骑也骑不到头,好不容易到了居委会,心急慌忙冲进居委会辰光,已经是弄出了一身臭汗。
当宝宝看见坐在地坐在居委会办公室里的姆妈安然无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心里禁不住想要念阿弥陀佛了。
想不到,宝宝刚想上前去搀扶姆妈回屋里去的辰光,看到汪家好婆边头还坐着一个人,是摩登阿姨,只看见现在的摩登阿姨一点不摩登了,披头散发,一只眼角有一块青皮蛋,额骨头上绕着纱布,贴着橡皮胶,纱布上还隐隐约约渗出血印子。心里由不得一惊,晓得姆妈真的闯穷祸了。
果然,居委会干部讲闲话了,闲话还讲得蛮难听的:“听说侬是国家干部,干部家属动手就敲人家玻璃镜子,出手就拉人家头发,头发拉下来一大把,头皮也拉出血了。我做里弄干部也有好几年了,从来不曾看见过这种场面,好算是开天辟第一趟,长见识了……”
宝宝晓得打相打,骂山门。在老弄堂里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今早打过了,明早又好了,夜里吃汤圆,包馄饨的辰光,还会送一碗过去。
现在住的弄堂是高级地方,是“上只角”,啥人听到过动不动就骂山门,打相打?在高级弄堂里,骂山门,打相打是桩稀奇的事体,是桩讲不出口的事体。
宝宝听了里弄干部的闲话,面孔涨得彤彤红,真有点不晓得哪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