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芿儿”好多次见过蛇蛋,她会拿起来捧在手上,手心里。但她从没有真正拿走过,总是会把蛇蛋还放回去。只有一次她带回家一个,想要晚上睡觉时搁手心里捂着它。被她弟弟看见了,要吃,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次“狗芿儿”被爹娘打了,打得厉害。
“狗芿儿”再也没有把蛇蛋带走过。
……
“狗芿儿”没有死。其实在那个短篇里她是死了。骆平阳没办法给地区文联一篇东西,结果“肚子是饿的,身上是冷的,胆子是小的,活儿是累的,性子是乖顺的,心是善的,愿望是美的,情是赤诚的”,嘎嘣儿,人却死了。那还思想个鬼啊?
“精缩版”容量太小,骆平阳没法辗转腾挪,不足以在极致的压抑之后,让河水欢笑,让秋风唱歌,让芦苇荡顽强地迸发生机,让卑微的亡魂倔强地爱护着后来人,向阳而生。
……
骆平阳只能暗示。灵魂可以抽身而走,芦苇一片因谁起舞?
……
写完了最后一句。骆平阳就出了小屋,在院子呆呆地站着。抬头看天,成了这个平原少年唯一的痴迷,只有天空,无论是白天还是深夜,才有变幻无尽的景物,仿佛那里有通往归宿的途径,蕴含着命运的秘密。
今天是不能修改“精缩版”了。妈的,心绪难平。
但是又不能虚度时光,于是就开始写短篇的版本。实际上,“精缩版”也只打算修改一遍,在家里还是去到地区再改,无所谓的,几个小时就搞定了。但这个计划中的短篇却是不能耽搁,要力争在九月号《当代》发出来,自己就得在这几天内写完,赶快寄出去。这已经是自己最快的预期了,也是对自己这个获奖作者的面子的最大预期。否则全靠运气。
当然,不能跟铁某生比,人家那是京圈儿里的,咱啥都不是。就算是海圈儿的,在京圈儿的人看来,都是一样的,外地人!
所以,会不会稿子到了人家就先看看,真不好说,《雪城》大概率就没有被推荐参评。也可能是那种题材或手法比较偏小道,或许故事不够打动人,不管怎么说那就是不太够看。那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赶进度赶时间。
时不我待啊!
骆平俊还等着挣钱呢。一万八千字(遍)十块钱,大致是这个价儿,两万六千多字抄两遍,算是五万四千字吧,三十块钱嘛,他已经算过了。现在才多少字?如果跟他说,没了,估计骆平俊得暴怒地跳起来,小平阳我算是看错你了,太让我失望了,你退步了,你退步得太厉害了,写这么一点儿你够喂鸡呢?
这个“精缩版”还不够一块钱的呢!
不过骆平阳想了想,先给了他一块钱,叫他自己去买一包好烟抽。老规矩,只能去院里抽,当然他去厕所抽也没关系。
反正不能在小屋里面抽。骆平俊很高兴,表示他知道,他懂的。
然后就开始汗流浃背地誊稿子。
主要是他有理由不干活儿了,还理直气壮,我挣钱容易吗?尤其是老爹看见他帮骆平阳抄小说稿,不会用那种凌厉的眼神儿看他。那就更好了,他还能逮鸡杀鸡呢!
骆平俊其实买了两包“团结”烟(正好五角钱一包),他做了两手准备。好的情况,是给老爹孝敬一包,比如吃上鸡肉了。不好呢就恭敬地递上一支给老爹,意思意思得了,小平阳也不会拿他说事儿。理由都找好了,我以为还要誊抄很多天呢,怕劣烟呛着你,我就慢慢儿抽,要不然我自个儿哪舍得抽这么好的烟?
骆平俊如愿以偿,吃到了鸡肉。但不是让他在这边吃,而是让他端一大碗回家。农村的鸡又小又柴,不能跟养鸡场的肉鸡比,而且这才啥时候,两个月后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小公鸡也不过二斤左右,现在杀一只纯属尝尝味儿。他端走一大碗已经不少了。
骆平阳妄测,这两口子今晚上应该性福昂扬。
晚上就没让骆平俊再来加班,虽然他很想。骆平阳知道晚上家里要有民主生活会。外人不宜。如果这个半吊子到时候乱说话,甚至兴致勃勃地参与讨论,你说揍他还是不揍?
四口人坐在东屋里,点着灯说话。骆平梅想先单跟骆平阳聊聊,同时也是做做思想工作。骆平阳说不用了。全家人一起说说吧。
热就热吧,夏天的晚上人们走来走去的,说啥都不方便。
骆平梅被授意先破题。
“平阳,你到底是咋想的,咋非得要在农村找一个?你给好好说说好吧?”
骆平阳说好啊,这事儿就得全家人一起商量。“我认为,婚姻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我们天天都看见的,叫依附型婚姻。举例,咱大爹家,李福庆家,咱小叔家,等等。特别是咱大爹家,如果不是咱大爹撑着,咱大娘能在咱庄混的开?另一种就是合作型。两口子都能撑起场子。比如咱家。还有就是,咱们认为的城市里的婚姻,两口子都上班拿工资,对不对?”
“我当然向往合作型的,但不现实。俺爹可能考虑了,你小平阳毕业工作了,也找个有工作的,最好也是大学毕业的。两个人工作努力,学习上进,都有出息了,孩子也跟着享福,起码不用受罪。你看多好?”老骆骆刻礼差点儿都笑了,还就是这样想的。当然现在只能苦笑,因为骆平阳显然是话里有话,他真笑不出来啊。
“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说混账话。就说咱家吧。爹娘两个人对孩子的教育观念一致吗?为人处事的方式一致吗?性格上能互相包容互相补充吗?反正我是没看见。不扯远了,也不是为了说谁对谁不对。我的意思是,咱们这样出身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从小就接受的观念,一个家里,最好只有一个主心骨,那才稳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可别说谁对就听谁的,天天鸡毛蒜皮的事,谁会觉得自己不对呢,又该说谁不对呢?清官难断家务事,那肯定不行,天天啥都别干了。”
“所以,为了稳定安心几十年,我还是选择依附型吧。那就是我说了算。以后在城市工作,找个有工作还是大学毕业的,人家凭啥事事听我的?人家爹娘培养女儿那么多年才上了大学,找了工作,人家不应该按照人家的规矩养老报恩?人家不应该管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问题是管多少?怎么管?再说句扎心的话,找个农村女孩考上大学的,那还算是好的。要是找个本城长大的,过年回来人家都不高兴。为啥我就不用说了吧,人家心里能不能看得起农村人,我都不敢指望。”
“说不定您还希望我找个当官儿的闺女呢?官儿大一点儿人家都不带瞧我一眼,官儿小了能有多大的用?就算是能帮我个芝麻,我是不是得天天摇头摆尾低眉顺眼的当毛脚女婿?在他们家里当二等人?”
“至于说,找个乡下人,小孩上学什么的,有我呢,怕啥?我要找个知根知底的,能拿的住的,都是为了稳定,顺气,才能和气。稳定和气就是给孩子最好的幸福。别说农村女孩不懂道理啥的,那不有我镇着吗?不用举例子了,爹娘您两个都懂道理,就是道理经常不一样,经常吵架那就算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