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柿子树林与赵起来之间那片收割过庄稼,暂时还闲置着的广阔的土地上,从一侧走来一群人,他们由那块地的边缘,漫不经心地朝地块中间聚拢。赵起来看着他们,一瞬间,她刚才一直纠结的那个关于眼前场景似曾相识的念头终于找到了来源。原来眼前熟悉的场景来自于北京教她学画画的荀老师,是那个不再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荀老师送给她的一本外国画册上的一幅画,画的名字叫《俄罗斯近郊的中午》。她只知道俄罗斯在北京的北边子,她在地图上看见过,是个东西很长的国家,跟自己的国家相邻。由于太喜欢那幅画了,一旦由眼前的风景的引导,她便把那一幅名画和已经放弃了多日的绘画生活想了起来。
眼前好看的场景,使赵起来的手忍不住想抓支画笔,把它画下来。
她的前面空荡荡的,两只手的附近什么笔也没有,路边的庄稼都被收割完了,场光地净,连一根草棒子都没有留下来。赵起来的手什么抓挠也没有,要是爷爷在跟前,她会要求爷爷帮她找一根树枝子,或者坚硬些的草棒子,她就可以在地面上画几笔。
可是爷爷已经钻进离她这里好远的蔬菜大棚里去了。赵起来的手禁不住举着在面前的空气里比划。
她闭上眼,她的脑子跟她的手几乎同步,甚至她的手还没有等脑子想好,给它发命令,它就已经在被她当成了画纸的空气上画开了。没有用上画笔和画纸的画儿很快就画好了,赵起来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好像在外人看不见的画儿上不停地欣赏。过了一会儿,赵起来才睁开眼睛,说,好,我还是想画画儿!
赵起来打定了主意,她不能放弃画画,她认为自己只要画起画儿来,不论什么事儿也不能使她生气。她的情绪变得好了起来,朝自己家的蔬菜大棚将轮椅滚过去。
这时候,老赵从大棚里出来,将剔出来的残枝败叶放在大棚门口,看见孙女儿奋力朝这边滚动着轮椅轱辘,慌忙走过帮她。
可是赵起来重新想画画的好情绪还没有保持几天,就被一件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带来的惊慌失措所替代。
这天早上,赵起来饭后跟爷爷老赵一如既往地去村外的蔬菜大棚。
老赵照例侍弄菜苗,喷水施肥,氮长枝叶磷长花,钾肥能使瓜果儿大,他种大棚菜很有一套。老赵种菜卖菜同步进行,管理秧苗时期的蔬菜的同时,还不耽误出售成熟了的瓜果。
赵起来呢,她要么在大棚里头画嫩苗或者画成熟的菜棵棵子,要么不进大棚,待在外面画秋天的田畦。
白天的时候,赵起来的爸爸赵振邦和妈妈孙叫枝都不在家,他们中午饭也在屿石县城的工地上凑合着吃,就是说,漫长的白天,赵起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中午时分,从村子里的那条村村通公路拐往蔬菜大棚这边的路上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个子不太高,身形适中,四十上下年纪。他下了村村通公路,刚往赵起来家的蔬菜大棚走了几步,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赵起来就停下脚步,退回到村村通公路往蔬菜大棚这边拐弯儿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朝赵起来看。
赵起来刚构思画好了一幅草图,她对所画的草图不甚满意,正准备往四周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更能引发她思路的景物的时候,看见了蹲在村村通公路上那个男人。
因为距离远,又兼那个男的矮身蹲着,赵起来没有认出来他是谁,但还是很仔细地看了看。
好多年了,赵油坊村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来的都是上年纪的人。那些上年纪的老头子老妈子,赵起来不怎么待见他们,他们一见面不是咳嗽喷唾沫儿,就是朝地上随便吐粘痰,嘴巴里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臭味儿,他们看见赵起来,都显出替赵起来发愁的样子,说,妈妈老爷,这闺女儿咋弄呢?
咋弄不要你们管!赵起来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们。现在那个蹲在公路拐口的人,肯定又是哪个不出气儿的老头子!赵起来不想与他打照面,更不愿意搭理他,滚着轮椅轱辘转了个方向,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