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他是师尊自傲的弟子,是师弟们可信的兄长,是无忧无虑的福德真仙,无论何时都该轻松惬意的笑。
可谁又知道他心里的挣扎和痛楚。
“李道友,你其实还不明白何为天命,那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云中子虚握成拳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像是要捶出一股闷气。
“站在这片天地顶端的神仙都认定的一段安排,它怎么可能是虚无缥缈的?”
他扭头看向李靖,自嘲一笑。
“不瞒你说,我有一柄照妖宝剑,剑身一照万妖现原形,锋刃一闪魍魉尽低头。交给殷寿,要不了一时三刻就能让苏妲己伏诛。可我不敢用。”
“为何?”
“如果我不留几分余地,我怕师门对我也会不留余地。覆灭成汤天下只是第一层,上面还有第二层,第三层,甚至有连我都不知道的第四层也说不准。坏了师尊的布置,或许会拖累整个师门。”
云中子眼里显出一丝怅惘。
“天下安危得顾,师门安危就能弃之脑后吗?”
李靖也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殷寿一死了之?换个天地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很难,至少比你想象中更难。殷寿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此时天地大势的中心。师门本就希望借此大势尽量保全弟子,杀了殷寿只会让局面失控。你不会想看见群仙厮杀的场景。”
李靖微微一挑眉:“这么说,殷寿还死不得了?即便每日都有更多人受他荼毒?”
“殷寿肯定要死,但不是现在。所以,还请李道友打道回府吧。”
云中子目光恳切盯着李靖:“杀殷寿,是必死之局!无论是要保殷商的,还是要毁殷商的,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你要面对的是天!你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赢不了就不做了吗?”
云中子一愣:“什么意思?”
李靖站起身,径直走到云中子面前,眼中金光闪耀,语气坚决而沉稳。
“我不在乎能不能做成,因为只要做了总会有变化。至于必死之局,实话告诉道友,我李靖出发后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云中子脸上是浓浓的苦笑:“你这人就不知道什么是从长计议吗?”
“从长计议是为了眼前这一步走得稳健,而不是为了止步不前。殷寿,我杀定了。要阻我的就来吧,最好别让我留下一口气,否则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朝歌,咬断殷寿的喉咙!他就不配做人皇!”
云中子久久沉默,最后哭笑不得。
“你这神通还真是奇葩,全天下估计都找不到一个人想要,在你身上却如此震撼人心。”
李靖摇了摇头,直到此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用弑君来换姜文焕退兵。
他的脑子还没得出结论,但心里对殷寿早有评价。
他要救陈塘关,也要帮姜文焕鸣冤,还要提天下人杀了殷寿这个暴君。
他还是李景的时候,无数次妥协,无数次忍耐,因为害怕引火烧身,害怕难逃一死。
可他现在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真正的想法?
“既然你是如此想的,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中子递给李靖一个酒盏,自己也拿着一个,斟满酒后,他托着酒盏向李靖一敬。
“走出这扇门,你我从未相识,我也不知道你意图弑君。”
说到此处,云中子咧嘴一笑。
“但门内只有李靖的好友云中子,共饮佳酿,只为祝君,得偿所愿。”
云中子痛饮一盏,然后将酒盏轻轻放在桌案上,闭上眼嘴角含笑,呢喃一句。
“痛快。”
下一瞬,屋内便只剩下李靖一人,窗外骤然涌入街头熙熙攘攘的杂音,让人有种忽然活过来的感觉。
之前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只有那还未干的酒盏,手中的酒水,还有一旁的羊脂玉酒葫芦替他作证。
李靖托着酒盏到窗槛坐下,望着天,慢慢地喝完最后一盏酒,随后把空荡荡的酒葫芦系在后腰,推门走出去,再轻轻地关上了门。
刚刚走出酒楼的时候,李靖情不自禁回望酒楼内祝酒欢歌的景象,脚步转个方向又回去。
“店家,帮我满上你们这最痛快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