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始终是梁栋打头,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莲花落等人走中间,周月红殿后;山路又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一担通行,所以梁栋几乎找不到和周月红说话的机会。后来出了杏山在一座小村的村后轮流如厕时,梁栋好不容易和周月红迎头碰面,问:“这是男人干的活,你为什么要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是我自己主动找到张玉山委员要求来的。我就是想证明,女人和男人一样,‘黑五类’的子弟和普通人的子弟一样,什么苦都能吃得,什么活都能干得!”周月红面无表情的回答。
梁栋道:“想证明,也不必非拿这事来做不可呀!”
“我就非拿这事来做不可!”周月红回答得干脆利落。
梁栋道:“你……”
“我怎么了?我很好,非常好,十分的好!”周月红眉毛一挑答道。
莲花落恰好如厕出来,听到了梁栋和周月红间的对话,打着哈哈说道:“梁栋,我也没力气,你怎不关心关心我啊?”
梁栋气得对着周月红撂出一句“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对着莲花落撂出一句“你享受的是女人待遇,都已经挑得够少的了”,然后挑起箩筐就走。
大约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看到周月红挑得极其吃力,一个人远远的落在后面,梁栋自己放担歇下,又吩咐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莲花落等人放担歇下,然后顺路迎至周月红面前,说道:“把担子给我,我帮你挑!”
“不必!”周月红倔强的答,“你能帮我挑一段,还能帮我挑一路?”
梁栋只得跟在周月红身后,一直走到大伙面前,又道:“要不,把你挑的麦子匀我一部分,这样你也挑得容易,走得快些!”
“嫌我拉后腿了是吧?嫌我耽误时间了是吧?”周月红毫不领情的说,“要是这样,你把我筐里的麦子全部挑了去吧!”
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没有说话,但却一个个挤眉弄眼,乱扯口哨。
梁栋在众人面前讨个没趣,尴尬的笑笑,没有更多说话;再次上路,只能尽量压着步速不走太快,尽量不让落在最后的周月红拉开太远距离。
但周月红好像并不领情,在后来的两次歇息间隙头也不抬,更没看梁栋一眼。
……
大队支书的老伴做好了饭,一行十六人或坐堂屋或蹲院内,呼噜呼噜的大口吃喝。微弱的油灯光下,梁栋偷偷的观察着周月红,发现独坐暗影里的周月红左手端碗右手握筷,碗筷抖抖的几次递不到嘴边;根据自己的切身体历,他知道她挑了一天的重担,两个肩膀包括胳臂手腕肯定都酸疼得几乎无法动弹了。
后来周月红眼看连碗筷都快要端握不住了,便索性靠墙而坐,两个膝头并放胸前,将碗搁放上面,然后左手扶碗右手握筷,又伸长脖颈把嘴巴贴近碗沿,这才勉强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大队支书要带梁栋一行去往队里的牛屋打地铺睡觉,当听说牛屋不但脏乱而且狭窄,十六人只能挤住一起时,周月红这才有些局促不安的拿眼瞅着梁栋。
梁栋心下领悟,对大队支书说道:“老叔,我们这十多人中还有一个姑娘,你看……”
“呀,你看我这记性,刚才明明想过这个问题的,眨眼间就忘了。”大队支书一拍脑门说道,接着把脸转向周月红,“姑娘如不嫌弃,今晚就住我家,和我闺女同睡一床。好店只一宿,你看怎样?”
周月红感激的望着梁栋,无声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梁栋一行便在大队支书的带领下,来到了队里的牛屋睡觉。
路上,梁栋瞅人不注意时,悄声的对大队支书说道:“老叔,我有个私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私事?”大队支书看梁栋说得神秘慎重,警惕问道。
梁栋支吾许久,方道:“我们工地上有不少人都喜欢抽烟,可是‘两头挺’的纸烟买不起,‘一头拧’的自制烟又买不到烟叶子,——周围几个村里人家的烟叶子都被偷偷的买光了。所以有几个朋友托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大队支书松了口气,低声笑答,“放心,秋天时候,我们大队有不少人家都晒了干烟叶的,到时候给你弄上几捆就是了!”
“谢谢,谢谢!”梁栋连声说道。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走至了牛屋门前;在将梁栋等人安顿好后,大队支书便告辞而去了。
牛屋土坯垒墙,茅草苫顶,且已多处出现漏洞,躺在铺上便可望见外面的满天繁星。奔波劳累了一天,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莲花落等人脊背一挨着铺面便即酣然入眠,鼾声雷动,唯梁栋双臂枕头仰面而卧,在满村数盘石碾吱吱嘎嘎的碾米声中,在叮叮当当的牛铃声和咯咯吱吱的牛倒沫声中,眼前一幕幕的浮现出周月红挑着重担虽然步履维艰但却倔强而行的身影,耳边也一遍遍的回响起周月红坐在灯前,一面拿手抚着两个肩膀一面嘴里发出的吸溜吸溜声音……
明天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她!
梁栋想完便闭上眼睛,很快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