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娃、高二寸和周围的民工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老咕嘎失去帽子遮覆,疤瘌皮癣,还有那肮脏的带着暗褐色斑秃的头皮,便完全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正所谓“秃不叫说秃,瞎不叫说瞎”;老咕嘎一年四季,就连三伏炎夏也帽不离头,只为掩盖这一难言的苦愁;此刻突被四赖子恶作剧抢去毡帽,登时又羞又惭,急忙左手捂头右手伸长去抢毡帽。
四赖子好不容易寻了个乐子,哪肯轻易就将毡帽交出,待老咕嘎跑至面前两步时候,忽然将帽抛出,毡帽大鸟般的飞过众人头顶,落在驴娃手里;老咕嘎转头跑向驴娃,驴娃又如法炮制,将帽抛向了高二寸……
“哈哈,哈哈……”众人望着老咕嘎跑来跑去的狼狈相,笑得越发厉害了。
“三位革命小将,别开玩笑;三位革命小将,别开玩笑……”老咕嘎追着毡帽来回的奔跑,话语里满含着乞求。
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只做没有听见老咕嘎的话,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毡帽依旧在众人头顶上大鸟般的飞来飞去着。
“唉,这些年轻人;唉,这些年轻人……”胖婶连连叹气,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道。
往年的南泥湾,
处处是荒山,
没呀人烟;
如今的南泥湾,
与往年不一般,
不呀一般。
……
歌曲声中,梁栋放下铁锤,大踏步走到众人中间,待毡帽再次飞起时,一个窜跃便抓在手里,然后返身递向老咕嘎。
老咕嘎接过毡帽戴在头上,也不敢多话,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取碗操勺,给大家挨个盛茶端递。
“四赖子,四赖子!”四赖子刚要对准梁栋开火,却被驴娃和高二寸扯住胳臂,拉到了一堵崖壁的后面。
四赖子问:“怎么了?”
“脸,你的脸露出来了!”驴娃和高二寸捂嘴窃笑着答。
四赖子大惑不解的咕哝一句“我的脸”,伸手往屁股后面一摸,登时满脸涨红,自嘲般的嘎嘎大笑起来:“怪不得刚才跳起身抢老咕嘎帽子的时候,听得裤裆里咔嚓一响,紧接着屁股沟子里一凉……”
“幸亏大家伙儿都在看帽子,没人注意你的裤裆!”驴娃说道。
高二寸接着说道:“要不然你今儿个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老咕嘎不过露的是秃头,你露的可是大脸哩!”
四赖子眼珠一转,忽从怀里摸出一张破报纸,胡乱团了两团,解开裤腰将报纸垫在屁股后面,然后扎好裤带大摇大摆的走了几圈,问:“现在还能看到我的脸吗?”
“看不到了!”驴娃和高二寸摇头回答。
四赖子举手“啪”的打了个榧子,洋洋得意的说:“这点小事要是能难倒我,那我四赖子这么多年的草料也算是白吃了!”
接着四赖子、驴娃、高二寸走出崖壁,满脸做了坏事没被发现的兴奋表情,先望望梁栋后望望老咕嘎,也不喝绿豆汤了,只管扯声呼哨,马蹄踏踏的朝向各自的工位跑去。
梁栋盯视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背影许久,方走回到周月红面前,周月红双手扶钎,钎尖对准一块巨石的斜缝;梁栋一言不发,抡起铁锤便狠狠的砸了下去。
两三分钟后,老咕嘎手端两碗绿豆汤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兄弟,妹子,喝口茶润润嗓子败败火吧!”
周月红道声“不渴”,没有起身;梁栋则起身接碗,咕吱咕吱一饮而尽。
“兄弟,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老咕嘎望着梁栋,期期艾艾的说。
梁栋喝完绿豆汤,将碗递向老咕嘎;一边擦着嘴角一边闷声答道:“不用客气,老咕嘎大叔!”
老咕嘎接碗走后,梁栋重新捡起铁锤拼尽力气狠狠砸下;钢钎在石面上一顿,钎尖吃进石缝少许,同时也把周月红的手臂震得生疼。
“梁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周月红忽然低声说道,不过并未抬头。
梁栋高高抡锤,在锤脑砸向钢钎顶盖的间隙平静问道:“帮什么忙?”
周月红咬牙说道:“我想请你到王村公社的工段上去,把那个叫王九安的狠揍一顿!”
“为啥?”梁栋并未停下手中铁锤,锤脑再次重重的砸在了钢钎顶盖上。
周月红脸上现出难为情的表情:“别问原因,我只问你帮不帮忙?”
“没来由的事情我不干!”梁栋简捷明快的拒绝了。
周月红以手扶钎不再说话,梁栋只管抡锤砸钎,每次都是拼尽了力气;三锤下去,一块石头便裂开成了四五瓣,而周月红双手的虎口也被震得又麻又疼承受不住了。周月红把钎往地上一顺,喝道:“梁栋你很有力气是不?”
“你吃不了这种苦?”梁栋的语调依旧非常平静。
“我来抡锤!”周月红不由分说便从梁栋手里夺过了铁锤。
梁栋并不多言,弯腰蹲身以手扶钎,静待周月红抡锤砸下;周月红一抿头发,然后高高抡起铁锤,照准钢钎顶盖砸下。
只一锤,周月红便将铁锤砸在了梁栋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