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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这座城市仍然跳动在新年欢乐的节律上,大街小巷里,人群涌动,车流不息。何飞也慢慢融入在这种欢快的气氛里,眼睛和心情都像被洗涤过了一般,清晰明亮,再加上没有学习的压力,这种欢乐轻松的心情很久没有体会到了。初四的晚上,何飞拨通了陈燕的手机。电话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但并不是来自陈燕:“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何飞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很正常,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肯定是白天玩的太疯,早早就睡觉了。
初五一早,何飞刚从被窝里钻出来,踢踏着拖鞋就来到了电话亭。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何飞对着素未谋面的“女声”抱怨道:“怎么老是这句话,下次换换好不好!”
但是到了中午,电话听筒里的女声仍然是这一句。
初六、初七......初十,电话里的女士每天都是乐此不疲的同一句话。
何飞的心由失望而冰冷,由冰冷而麻木。不过,就在倏尔的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丝释怀。
“自作多情的感觉真的美妙,但也真的可笑。及时止损吧,否则自己会越陷越深。”何飞决定不再去想陈燕,和她认识这么长时间,虽然接触不算太多,但事实证明,对方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好朋友。单相思早晚会陷入死循环,他得及时跳出来。
虽然是很痛苦,何飞倒是很快就成功地跳了出来。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很快又跌进了早就在等待他的另一个无底深渊。
事实上,陈燕的到访仅仅是将何飞的痛苦暂时封闭了起来,并没有将它们祛除。而这个封闭此刻被解除了,何飞变成了那个逃避现实的人。
何飞继续躺在远离喧嚣的小屋里,继续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宁静。无论白天黑夜,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他都把自己隔绝起来。对他来说,他隔绝的不是窗外的人和风景,是这个世界上他一直不敢面对的所谓的恐惧。
伴随着新年远去,开学临近,何飞在宿管室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也要结束了。两位宿管大爷回归,何飞不得不搬回宿舍,恢复了一个学生的身份。何飞背靠墙坐在床上,看着喜气洋洋的舍友们进进出出,这才意识到很多东西发生了改变。夜晚躺在床上,如水的月光铺洒下来,何飞只觉得如阳光般刺眼,他想去拉上窗帘,才发现窗框上空空如也,一向平常的黑暗如今变得异常奢侈。他用毛巾盖上眼睛,感觉好了一些。夜已深,天马行空思忖了几个小时的何飞终于有了些许倦意,但是,每每舍友轻轻的响动就如同惊雷一般,从寝室的各个角落传来,使何飞无法入眠。他睁开眼,毛巾也无法抵挡住月光的侵袭。多么平静的夜晚啊,怎么感觉充满了刀光剑影,处处尽是杀机?
又过去了几天,何飞对“新的”环境依旧不能适应。不仅仅如此,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融入正常的大学生活了。
他在舍友们的鼾声中很晚才能睡着,却又在他们的鼾声中早早醒来,然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他毫无食欲,日渐消瘦;他感觉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无法提起兴趣,即使是看以前喜欢的书,听以前喜欢的歌,做以前喜欢的事情,也都是在消磨时间,无法从中得到丝毫的快乐;他觉得自己无用、无助、无望,自己是一个废物,未来一片渺茫。他的记忆力明显减退,思维迟钝,几乎不再与人交流;他感到自己是社会的罪人,自己呼吸一口空气,都是在浪费这个世界的资源;“死亡,”逐渐成为他脑海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他不想这个样子,但是他无力改变。
一个普通的夜晚,刚熄灯,宿舍房门开着,不知是谁的随身听传来优美的旋律。那是由一首宋词改编的歌曲: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燕子?陈燕?
犹如看到了黑夜里的一束光,大海里的一叶萍,何飞的脑海里闪过陈燕的模样,他终于有了一个理由,暂时不去思考有关死亡的话题。
何飞站起身,拨通了陈燕所在宿舍的电话,没有人接听。何飞放下电话,双手无力地颤抖着,剃须,洗脸,净面,梳头,穿好衣服。
何飞决定去陈燕上课的教室找她。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陆续出来。何飞看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向他招了招手。
郭胜和何飞也算比较熟了,他们曾经和陈燕一起勤工俭学。
“这几天没有见到她,说实话,我也有些纳闷。”郭胜摇摇头。
何飞焦急地问道:“那你有她家里的电话吗?或者其他的联系方式?”
郭胜又摇摇头,“没有。你这么着急找她,有什么事吗?”
何飞喃喃道:“没有,我只是.......也是一直没见她,怕她出事。”
郭胜耸了耸肩膀:“咳,这么大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再说,她家就是本市的,离学校很近。”
没等郭胜说完,何飞转头迅速跑开,留下郭胜一脸的迷惑。
何飞骑着自行车在城郊游荡。他后悔没有问清楚陈燕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偌大的城市,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星罗棋布的小区村庄,何飞似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根细如发丝的救命稻草.....
结果在意料之中,他一无所获。
何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无声地躺在了床上。
“祥林哥回来了?”李阳看到何飞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祥林哥,拜托说句话行吗?你还不如你家嫂子呢,她见人就嘟囔,起码我们知道她还在喘气。你这不声不响的,有点吓人啊。”
褚建把李阳拉下来,悄声耳语道:“哎,我说,我总感觉何飞有些不大对头呢?”
“这还用你说?我这不一直在戳着他吗?”
“我是说,他会不会得了抑郁症了?”
李阳瞪大眼睛。是的,这小子从年前那件事以后,性情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到了现在,几乎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就麻烦了。”李阳皱着眉,想起他们刚入校时,在一次老乡会上,师姐曾说过的她经历的一件事。她的一名女同学得了抑郁症,整天要死要活,吃了药,做了心理咨询也没用,最后从六楼跳了下去,当场毙命。
李阳坐在自己的床上自言自语,“那怎么办?去医院?”
褚建拉着李阳到寝室外面,轻轻关上门。“上医院是肯定得了,不过,你觉得你能办得了吗?这病……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马上汇报给辅导员吧。”
李阳摇摇头,“不行。如果真的是抑郁症,万一传扬出去,对他以后影响很大。”
褚建略作了下思考,说道:“那就给他家里人说,告诉他父母。”
李阳再次摇摇头:“何飞的父母你也见过,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字不识一个,给他们说了除了添心事,一点用没有。再说了,何飞如果真是抑郁症,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那么快,他父母不能总待在这里吧?”
“那你说怎么办?”
李阳叹口气,“算了,这也许就是命,我带他去看看吧。城北不是有个精神卫生中心吗?就去那里看。”
褚建劝他道:“你心太软。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也不能事事都担着吧?要是能治好了什么都好说,万一有个好歹...........”
”走一步说一步吧,“李阳下定了决心,“现在我们也还只是猜测,也许他啥事没有,只是一时情绪不好。就算是抑郁症,也不是没有办法治疗。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我也算尽力了。”李阳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带他去看病,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只要进了那个大门,无论有病没病,都很难说清楚了。”
褚建拍了拍李阳的肩膀:“我明白,辛苦你了。唉......”。
马上到午饭时间,何飞仍然没有起床的意思。李阳生拉硬拽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手背感觉有些异样,仔细看时,何飞的枕头几乎已经湿透。
李阳在餐厅角落找了个座位,把餐盘推到何飞面前:“就算是个死囚犯,也得吃饱了上路,做人不能当饿死鬼。有天大的事,先把肚子填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