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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我同学这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A市精神卫生中心神经症门诊里,李阳刚刚向值班医生讲述了何飞近期的异常变化,忐忑地询问道。
接诊何飞的传染科医生把重音放在了“毛病”上,而李阳把重音放在了“脑子”上。
“你说的不完全错,但并不准确,”坐诊医生是一位秃顶的中年男性,说话细声慢语,脸上始终挂着善意的微笑。显然,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作为医学生,要学会使用专业的医学术语。他的这种情况,我们叫做‘强迫症’。”
“强迫症?”
“是的,强迫症是一种反复出现而且比较迁延的强迫观念或强迫行为,他们也知道这些念头或行为毫无意义,却无法自我控制,以至于时刻感到深深的焦虑和痛苦。”
“这种病很常见吗?”
“是的,这是一种常见病,比如我们经常说的‘洁癖,’其中相当一部分已经达到了强迫症的程度。”
“那,这种病好看吗?”
“这个得看病人情况,你得把他带过来,我亲自看一下。”
“我给他说过,他不来,还说自己没病。”
“那这我就......”,医生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把“无能为力”四个字补充完整。
新世纪第一年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期末考试的时间也越来越临近。何飞已经成了一个实际上的素食主义者,天天馒头青菜,即使活动不多,也根本满足不了一个大小伙子每天所需要的热量。他的体型越来越瘦削,而与之对应的是,他床头上那沓检查肝脏的化验单是越来越厚。
更何况,何飞每时每刻,都要一边说服自己,一边用不多的精力去复习。
好在他的基础还不错,期末考试下来,他竟然全部合格,没有挂科。
寒假到了,男生宿舍楼里,学生们一批一批地离开,喧闹的声音逐渐减小,直到消失。
一直以来,在何飞的概念里,年不是一个静态的时间点,而是一个动态的时间段。过年的仪式需要调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不仅仅用听,用看,还要用匆匆,用忙碌,甚至用劳累,才能完全感受其中的真谛。一个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地等待新年来临的人,是不会体会到其中的感觉的。
但这一个寒假,这一个新年,似乎有些特别。
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味越来越浓,大街上早已热闹非凡,校园里虽然没有了学生,但仍然会有三三两两居住不远的老师或家人来此散步,宿舍内每个走廊的卷帘门都已拉下,真的是人去楼空。
此刻,何飞正站在宿管室的窗前,凝神望着窗外。
这个寒假何飞没有回家,而是接了一份寒假工的活儿,每天可以赚到相当于做一次家教的工资。他的任务,便是一个人看管整座男生宿舍楼。这项任务看似“高大上”,实际上清闲的很,无论脑力还是体力劳动基本上都为零。本来学生们就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放了假更是都带回了家,一间间寝室空空荡荡的,再傻的小偷也不会光顾。何飞算了算,一个寒假,几乎什么事不用干,便可赚够多半个学期的生活费,还是挺值的。
何飞躺在宿管室狭窄的小床上,享受着平时极难得到的清静。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没有人打扰,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在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他的生活也变得毫无规律,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东西想扔就扔,整个人不修边幅,狭小的宿管室里凌乱不堪。
对于普通人来讲,在劳累的时候能静下来休息几天,那自然是很惬意的美事,然而对于现在的何飞来讲,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清静被打破,是在腊月二十九的早晨。何飞早已醒来,但对他来说,大脑停止了思考,醒与不醒没有本质的区别。
“当当,”玻璃窗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何飞微翻身,定睛朝窗外看去,一个人隔着玻璃正朝里看。尽管裹得严严实实,何飞也一眼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何飞连忙起身,开门,把陈燕让进屋内。陈燕刚进屋的那一刻,立即把手指放在了鼻尖,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味啊?”硕大的口罩把陈燕的脸盖住了大半,她说起话来有点瓮声瓮气。
何飞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没怎么收拾,是有点脏乱哈......要不你在外面等会,我先收拾一下?”
“一起来吧,”陈燕边说边脱下了外套,但仍然带着口罩。她先去打开了窗户,凉风吹进,室内的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
陈燕收拾桌子和床铺,何飞扫地、拖地,好在屋子并不大,不到半小时,整个宿管室就已焕然一新。
“这才像快要过年的样子嘛,”陈燕摘下了口罩,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喘着气。清秀的脸庞因为刚刚的劳动变得红扑扑的。
“下一步,你自己也要收拾一下啦,”陈燕看着何飞。
何飞摸了摸粗硬的胡茬,尴尬地笑了笑,“我先去把垃圾扔了,”何飞指了指窗外,宿舍楼对面的大垃圾桶。
何飞提着两大袋垃圾出了门,陈燕随意地扫视着这间宿管室,宿管室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她刚刚摆好的快餐杯、水杯,几本教材,和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放在书的上面,陈燕拿起随手翻了翻,里面记录了许多肝病的症状、体征、辅助检查,最新的治疗进展......陈燕一边翻看一边摇头。不过翻了几页后她停了下来,这一页记录了几行字,看起来与肝病无关。
“我向上看,天空是灰色的,冰冷坚硬如铁,从上面向我压来;我像四方看去,高楼的水泥钢筋挡住了我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向我压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和恐惧......”
陈燕曾经尝试去喜欢上何飞,但很快就在心里把这个念头否定了。不过,即使好久没有联系,陈燕也一直在悄悄关注着他。她坚信那些都是谣言,她也知道何飞心里肯定会比较郁闷,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同时她心里一直也不能明白,谁会如此可恶,会造谣中伤他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陈燕又往后翻了一眼,不觉心头一热,脸较之前变得更红了。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克服自己的心魔,好好活下去,为了我心中的仙女----陈燕。”
门外传来何飞返回的脚步声,陈燕赶紧合上了笔记本。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啊,但勤工俭学的圈子里就这些人,大家都认识,我很好奇到底是谁,结果竟然是你。”陈燕故作随意地说道。
何飞摸摸头,“原来如此。”
陈燕指着床上的几包方便面说道:“你过年就吃这个?”
何飞忙道:“不是的,这个是怕过年买不到饭,应急用的。我问过了,春节期间外面有几家饭馆开门,饿不着。”
十几秒的沉默,屋里气氛有些尴尬。
陈燕起身说道:“那个,我就随便来看看,就先不打扰你的清静了,不过,”她顿了顿,背对着何飞说道:“过年那天,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何飞很是惊讶,连忙说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啊。不过,你家住哪里?路远不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