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空空的何飞感到自己像个异类，顿时局促起来。

进来的学生们都不说话，坐下后便各自拿出自己的吉他独自练习，活动室里立时响起高低起伏、清脆和低钝相混杂的弦乐声。何飞把自己的座位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动，成为了整个活动室唯一的听众。

一位戴眼镜的青年人进入教室，屋子里的乐声戛然而止，安静了下来。这位青年人穿着浅灰色翻领T恤和黑色牛仔裤，看起来比学生们的年龄稍大一些，他站在讲台上，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同学们好，今天我们音乐协会吉他小组继续活动。首先，我介绍一下新加入的会员，何飞同学！何飞同学来了没有？在哪里？”

何飞站起身，向四下里轻轻弯腰，窘迫地笑了笑。

带眼镜年轻人自称姓田，是教授吉他的兼职老师。田老师简单说完，快步走到何飞面前。

“你的吉他呢？”田老师看着何飞空空如也的后背和双手问道。

何飞顿时感觉一片茫然：“我没有吉他啊，咱们这里......哦，得自己带是吧？”

活动室里响起一阵骚动和轻微的笑声。田老师示意学生们安静，而后低声向何飞说道：“协会只提供场地和指导，吉他还是要自己买的。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可供你练习，要不然，你先在这里熟悉一下环境，待会听我讲讲理论。下一次，把吉他带来。”

何飞连忙点头：“好的，田老师。”

就这样，何飞继续充当听众。偶尔田老师会讲几句，指出学生们比较普遍性的错误。但大部分时间里，何飞只能在叮叮当当的声音里无所事事。

时不时会有学生转过头来看一眼何飞，眼神怪怪的，嘴角里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何飞自觉脸上滚烫，尴尬地朝对方笑笑，然后把脸转向别处。

当天的活动结束，何飞第一个走出了教室。他快步走下楼梯，心情和前一天离开时已迥然不同。他心中不再有指挥交响乐的雄心壮志，脑子里都是同学们嘲笑的声音和奇怪的眼神。回首望去，三楼窗户飘出的吉他曲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动听，反而特别刺耳起来。何飞没有回宿舍，径直走出了校门。

学校大门对过就有一家琴行，何飞以前出门时经常会看到它那大大的形似音符跳动在五线谱上的招牌。

何飞刚踏进店门，一名店员立即走近前来：“您好，我们这里是雅马哈品牌专卖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热情的店员让何飞感觉有些不太适应，何飞挠挠头，朝着店员笑了笑道：“您好，我想买一把吉他。”

“请跟我来，”店员引他走到一面墙前，“这里都是吉他，您看您喜欢哪种颜色？需要哪种价位？”

何飞垫着脚看着最高处，又弯着腰看着最低处，一行一行扫视着价格牌，随着眼球的转动，心里也越来越凉。这些吉他，一般都在数千元，最便宜的也得1000元以上。好家伙，赶得上自己两三个月的伙食费了。

咬咬牙，可以买一把，可是......何飞最终没有狠下心去。他砸吧一下嘴，朝旁边一直笑盈盈的店员问道：“这些，都太贵了，有没有便宜点的，比如，100元左右的？”

店员扑哧笑出声道：“100块钱买新吉他，那样的吉他能弹吗？”

何飞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又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说道：“也是哈，那，您这里卖二手的吉他吗？”

店员善意地摇了摇头。虽然店员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何飞还是觉得颜面扫地。100块钱，确实有点搞笑了。

何飞出了琴行的门，刚走出几步，听见背后有人朝他喊叫：“你去中山公园旁边的旧货市场看一下，那儿可能有二手的。”

何飞心头顿时生出一阵暖意，他转头站好，认认真真地朝站在琴行门口的店员挥挥手：“好的，谢谢啦!”

店员说的并不准确，旧货市场不在中山公园的旁边，实际上坐落在公园的中间部位。在一个面积颇大公园的核心区域“安插”一个卖二手货的地方，听起来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可真到了那里，你就能明白管理者的“良苦有心”。喜欢逛公园的，除了一些热恋中的情侣，周末不上学的小孩子，最大的群体便是那些退了休的老年人。他们有钱又有时间，还特别喜欢怀旧。公园逛累了就在旧货市场搜寻自己喜欢的东西，每每会有人不经意间看到几十年间苦苦找寻的一本书，一幅画，一个不起眼但对自己意义特殊的小物件，瞬间激动万分。

何飞第一次来到这里。整个市场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一条条一米高的长条状的台子，平行排列，中间横过两条过道。每个商家占据一段，就像农贸市场里卖菜的摊位。各色货物是应有尽有，何飞进了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排旧书，大部分用粗棉线或丝质线装订，很多书封面已残缺，露出或横或竖排列的繁体字。何飞饶有兴趣地翻了几本，它们大多是民国或建国初期所刊，内容包罗万象，小说、政治、占卜，甚至物理学、医学等等，部分扉页上还有原主人的姓名、购买时间及购买地点。有的书经年以后仍干净如初，有的则被勾勾画画，显示着原主人曾经对待它们的态度。

何飞左右望去，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何飞回到过道上，正要往里走，视线扫到一排矮矮的旧书，立即停下了脚步。思绪也在突然间被拉到了十几年前。

那是几十本横64开的小人书，或者按照何飞的叫法，管它们叫：画本。它们是何飞和小伙伴们小时候唯一的课外读物。《杨家将》、《哪吒闹海》、《智取威虎山》......，还有何飞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套《铁道游击队》。何飞想起，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曾号召大家为山区的小朋友捐书，何飞留着眼泪把它们捐了出去。当年曾经依依不舍的最爱，是不是就隐藏在其中的某个角落里？何飞轻轻抚摸着它们，感慨万千。

但此行并不是来买书的，天色不早，何飞继续往前走，目光快速扫过台子上所有的货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何飞看到了一把箱体有些褪色的吉他。

吉他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很显然，老板想快点把它卖出去。何飞并不懂吉他，这把吉他虽然显旧，但六根弦是完整的，轻轻拨弄一下，可以发出“咚”“叮”的声音，应该是没问题。

何飞试探着问了下价格后，心头一阵暗喜。看来老板确实急于出售：不讲价，一百块钱拿走！

但何飞很快冷静下来，这么便宜，能不能用啊？老板也看出了何飞的心思，当即把吉他拿了起来，先用右手扒拉几下，试试松紧，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钳子，在琴头的的几个地方拧了几下。再弹起时，声音比刚才好了许多。“怎么样？音色纯正吧？”老板看着何飞说道。

虽然和活动室里听到的吉他声还是有些区别，但确实也是吉他的声响。何飞当即掏出一百块钱，拿起吉他快步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