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陈挽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你妹妹也会唱戏。她的苏州评弹,唱得很有韵味。”
“弹琴还行,戏腔也凑合。”
宠溺的话语,不加掩饰,又无从挑错,的确像是哥哥对妹妹。
“好久没见她了,下次家宴把她也带上吧。”
江雅意语气轻慢又戏谑,像是在谈论一只她豢养的、无足轻重的鸟雀。
偶尔想起,便逗弄两句,也能在腻烦和厌恶时,拿起剪子血淋淋划破喉咙。
摇摇欲坠的温柔下,隐藏着一种割裂的凉薄和狠毒。
一如在谢家人面前,她会热络地挽着陈挽的胳膊,却又在两人独处时,嫌弃地甩开她的手。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了。”
“你不是爱听…”女声压低,咬字有点撒娇意味。
陈挽表情逐渐僵硬,她不动声色,往墙壁挪了几寸。
然而隔壁诡异地安静下来,引人遐想之际,又模糊地传来衣料摩挲声。
“别乱动,专心看戏。”
谢鹤清说这话时很平静,语气喜怒难辨,令人揣摩不透他的情绪。
是不情愿、抗拒,还是乐在其中?
陈挽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敲得震心的锣鼓声,盖过窸窣的杂音以及娇俏的笑声,钻击得她耳膜生疼。
戏台上,演员眼皮、眼眶都配合一致,连绵的情意,能靠流转的眼波传达。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陈挽有些恍惚。
思绪像生了锈的放映机,嘎吱地转动半天,倒带回那个久远的跨年夜。
谢鹤清去伦敦出差,问她要不要同去。
陈挽欣喜若狂。
毕竟他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中,偶尔回来,也总忙碌于学业和工作。
凌晨十二点,人潮喧嚣的泰晤士河畔。
夜空升腾起密度极大的金,和伦敦眼对撞,火星子溅裂,浓烈、绚烂。
“哥哥。”
呼唤声淹没在碎语和大本钟庄严的钟鸣。
“谢鹤清。”
陈挽又喊了一声。
双手拱成喇叭,冲他大喊。
“新年快乐。”
谢鹤清转头,脸上依稀有了笑意。
蕴着焰火余韵的眼眸,澄明、清亮,衬得一切都黯然失色。
许是身体里流窜的酒精作祟,亦或燥热暧昧的氛围驱使。
陈挽鬼迷心窍,垫起脚尖,唇瓣翕张间,吻上谢鹤清颈侧。
人有了贪心妄念,便开始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那天起,谢鹤清刻意和她保持距离,陈挽也摆正自己的位置。
两人恪守规矩,但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很难避免肢体接触。
保姆程妈好几次撞见,谢鹤清和她举止亲密,对此颇有微词。
陈挽也曾无意间听她向谢夫人提起。
“陈小姐到底不是您亲生的,如今年纪也大了,和谢先生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共处一室,不太合适。”
谢夫人责备,“没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讲。”
“昨天夜里,谢先生还哄陈小姐入睡咧。”
陈挽心头一紧。
京北夏季多雷暴,她又害怕打雷。
初入谢家,惟恐犯了忌讳,心事都闷在喉咙里,不敢打搅长辈。
每逢窗外电闪雷鸣,总是蜷缩在角落,无声哭到昏厥,只有被人揽在怀抱里才肯安眠。
这习惯是被谢鹤清惯坏的。
“那你盯着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时跟我说。”
隔着门缝隙,陈挽能看清谢夫人的表情,从愕然转变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