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荣此刻亦心下踌躇,拿捏不准主意,略作思忖后,抬手朝小太监轻轻一招,待其趋近,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附耳道:“你速去将公将军唤来,此乃陛下吩咐。”
小太监惊愕不已,嘴巴大张,瞪大双眼,惶惶问道:“这般行事妥否?万一将人叫来,陛下却尚未苏醒,可如何是好?”
姚荣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却又透着几分果决,抬手朝门口方向一点,沉声道:“莫要多言,快去便是,你只管将人领至此处。”
小太监见姚荣心意笃定,不敢再多辩驳,躬身倒退几步,转身朝着门口匆匆而去。
姚荣目送其背影远去,复又将目光落回皇帝身上,须臾,招手示意旁侧一太监,悄声叮嘱几句,那人便轻手轻脚抱来一床锦被,小心翼翼为皇帝盖上,掖好被角。
姚荣则默默立在皇帝身后,垂手静守,身姿挺拔如松,眼神警惕,仿若一尊忠诚卫士,守护着这沉沉梦乡。
“年……”
姚荣正于御前屏息静守,周遭静谧得落针可闻,突兀间,一道极为熟稔的低吟幽幽入耳。
众人尚在面面相觑、满心疑惑出声者何人之际,姚荣却已心头雪亮,率先想到发声之人定是皇帝。
他当即趋至御榻前,只见皇帝双眉紧蹙,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额间隐有汗珠沁出,便知晓圣上此刻深陷梦境、不得脱身。
瞧这模样,定是梦到了些扰神烦心、凶厄不祥之事,令皇帝满心焦灼,于梦中也迫切欲挣脱出来。
姚荣瞧在眼里,疼惜之余,亦是无奈万分。
当下别无他法,只得重执暖扇,轻摇慢摆,那暖风徐徐拂过皇帝面庞,似温柔的手,期望能稍稍驱散皇帝心头阴霾,让圣上舒坦些许。
另一边,小太监自御书房疾步而出,脚下生风,径直奔往玉龙军军营。
待赶到时,营内欢腾喧闹已然渐近尾声,士卒们三两成群,酒意微醺,面庞泛红,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小太监瞧着这热闹欢庆之景,眸光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艳羡,心底轻叹自己无缘此等畅快时光。
可他到底没忘身负使命,强自敛神,整肃衣衫,顺利通过守卫查验之后,便随着引路之人,朝着公西伸所在方位快步走去。
行至近前,小太监抬眸,瞧见公西伸身侧还立着柳盛和,脚步登时一顿,面露踌躇之色。
公西伸眸光一扫,将小太监神色尽收眼底,随即开口问道:“可是陛下寻我?”
“正是,还望公将军即刻启程,随咱家走一趟。”
小太监直言来意,全然未顾柳盛和是否在场。
公西伸听得这话,心下却“咯噔”一声,暗忖自己这个月该向陛下禀明之事皆已如实汇报,毫无差池,缘何圣上此刻突兀传唤?
思及此处,目光下意识投向一旁伫立的柳盛和,心下不禁犯疑:该不会跟他有所关联吧?
“还请将军早做打算。”
小太监一句催促,硬生生将公西伸纷飞思绪拽回现实。
公西伸忙拱手应道:“啊,我这就过来,片刻便至。”
言罢,抬腿便要随小太监而去。
言罢,公西伸当即抬步,袍角轻扬,步履沉稳地朝着小太监立身之处前行。
柳盛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下暗自揣度,不消须臾,便已将小太监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神色淡然,浑不在意,只当是陛下心存顾虑、欲求心安,故而遣公西伸前去问询情形。而事态走向,恰如他所料那般。
公西伸一路匆匆,抵达御书房门口之时,恰逢皇帝悠悠转醒。
只见圣上先是缓缓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惺忪睡眼微眯,尽显疲态,继而侧眸,望向一旁垂手静立的姚荣,轻声吩咐道:“去瞧瞧,公将军到了否?”
姚荣闻声,当即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应了声“是”,而后直起身板,稳步朝着门口方位走去。
说来也巧,姚荣前脚刚至门口,公西伸后脚便要迈入,二人四目相对,刹那间撞个正着。
公西伸素来不喜姚荣为人处世那副谄媚做派,见状,眉头下意识轻皱,眸中闪过一丝嫌恶,旋即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姚荣对此早已司空见惯,面色如常,微微侧身,抬手礼让,和声说道:“公将军,请。”
公西伸嘴角轻勾,扯出一抹淡笑,礼数不缺地回应:“多谢公公。”
可这笑意转瞬即逝,待越过姚荣,他便敛起神情,面色冷峻,款步朝着皇帝所在方位走去。
“陛下。”公西伸抱拳行礼,出声唤道。
皇帝闻声,转头循声望去,神色和缓了几分,抬手随意指了指周遭,温声道:“来了,自个儿寻处落座吧,朕有话问你。”
“是。”
公西伸垂首应下,就近搬起一把雕花檀木椅,动作利落却不失沉稳,安置妥当后,安然坐于皇帝身侧。
皇帝缓缓阖上双眸,凝神静听,那椅子轻触地面的闷响、公西伸衣袂摩挲的细微动静,皆一一入耳。
待周遭声响渐息,确信再无杂音扰乱,皇帝便知公西伸已然坐定,这才徐徐睁眼,开口问道:“这几日过得如何?”
“臣这几日皆驻守于军营之中,日子仿若古井之水,波澜不兴,与往昔并无二致,着实乏善可陈。”
公西伸身姿笔挺,双手抱拳,言辞间不卑不亢,沉稳回禀。
皇帝双目轻阖,微微颔首,以示知晓,缓声道:“嗯,平淡无妨,却也可主动寻些事宜操持。近日未给尔等安排繁务,然军中操练切不可荒废。朕刚阅过你的军务总结,条理明晰、详尽妥帖,颇为亮眼,往后还当持之以恒,莫要懈怠。”
“谢陛下夸赞。”
公西伸欠身行礼,谢恩之言掷地有声。
皇帝闻声,先是鼻腔轻哼,算作回应,继而漫不经心起了话头:“未知你可听闻柳相诸事?昨日,柳相亲至朕处领了令牌,径往你军营而去,言称要借调些人手,处置军部与检察院间纠葛摩擦之事。”
公西伸面上神色冷峻,无波无澜,仿若一潭死水,波澜不起,实则心底腹诽连连。
暗忖自己果不其然料中此事,若非这般紧要关节,哪会劳动陛下夤夜传唤?
虽说满心吐槽,可面对圣上垂询,哪敢有半分拖延,当下抱拳躬身,恭敬回道:“回禀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不敢肆意揣测、妄加评议。昨日柳相赴营调兵,臣确有知晓。至于军部与检察院积怨,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致。”
“嗯,其间矛盾盘根错节,自非旬日便能消解。”
皇帝微微皱眉,似也为此颇为头疼,话锋一转,目光灼灼望向公西伸,“既如此,依你之见,柳相此番借兵,究竟所图何为?听闻今朝,他又领了两名玉龙军士卒回营,可有此事?”
公西伸心下明了,却佯装陷入沉思,垂首敛眉,须臾,才缓缓抬眸,沉稳应道:“陛下所言极是,柳相今日确携两名玉龙军士卒折返军营,依臣愚见,当是为妥善处理诸事所需。”
皇帝眉间轻蹙,仿若川字隐现,修长指尖缓缓轻点着汤婆子,那温润的瓷面与指节碰撞,发出阵阵错落有致、仿若鼓点般的敲打声,打破一室静谧。
“实则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柳相此番作为,是来给那些人办一份佯装退离玉龙军的文书,而后重新将他们调拨至军部去。”
皇帝静静听完,微微颔首,目光沉稳,轻声回道:“看来,柳相这是决意先从军部着手梳理乱象了,对此,爱卿可有什么高见?”
公西伸身姿笔挺,双手抱拳,腰身微微一躬,神色恭谨:“回禀陛下,臣实无过多看法。但凡诸事不牵涉玉龙军,便与臣职责无涉,臣不敢妄言。”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嘉许,再度轻点下颌,以示肯定:“既如此,那便先讲讲爱卿知晓之事吧,朕需洞悉全部情形,一丝一毫皆不可遗漏。”
公西伸闻得圣谕,当即开口,声线清朗:“昨夜营中突生变故,且此事,恰与臣有所关联。”
“可是关乎玉龙军?”皇帝目光锐利,瞬间捕捉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