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伸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心中那股探究之意愈发浓烈,忍不住再度问道:“既如此,敢问大人所钟情、想做之事,究竟为何?”
言罢,目光炯炯,满是期待。
“吾所好之事……”
柳盛和言辞忽顿,适才那侃侃而谈之态仿若轻烟散去,面上笑意隐去,眸光微垂,流露出几分怅惘来。
“吾所好之事,实难言说。时至今日,往昔心头所好,如今已兴味索然;往昔厌弃之物,现今亦难生好感。仿若周遭诸事皆历经变迁,却又似纹丝未动、一如往昔。”
公西伸手抚下颌,眉间轻蹙,稍作思忖后缓声道。
“此事吾倒略有所悟,知晓你何处有变。如今的你,愈显成熟稳重,沉稳风姿尽显,恰是令尊大人昔日心心念念、渴盼瞧见之模样。只是……”
公西伸微微叹气,欲言又止,终是摇首,“罢了,既你无意让吾援手,此事便当吾从未提及。”
“自是莫要再提为好,否则,真难想象陛下知晓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柳盛和眉间轻拢,话语间满是无奈,似已预见那棘手场面。
公西伸闻此,唇角微勾,逸出一声轻笑:“陛下想必是不会过问的。他既已将那丞相之位委于你,便知其中利害。那可是丞相尊位啊,麾下所掌兵权,盛时甚至隐有盖过陛下之势。难不成,陛下竟是你肚中蛔虫?若非如此,怎会将这般要紧位子予你。”
柳盛和略一思量,终是摇头,只觉这般揣测太过荒诞:“陛下怎会是吾肚中蛔虫?你这番形容,委实怪异了些。”
见柳盛和展颜,公西伸便知其心绪已不似方才那般沉重压抑,遂打趣道:“吾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不然你且细想,陛下缘何擢你为相?此事确乎不合常理,不是吗?”
柳盛和微微颔首,应道:“确然不合常理。”
然其未曾宣之于口者,乃是自打高中文武状元,被引入皇宫那瞬,初见圣上之际,便斗胆问询封相因由。
彼时,纵是直面天颜,亦难揣圣意何为。
既蒙圣恩委以丞相重任,便当殚精竭虑、有所建树。
有些棘手之事,仿若密网缠身,难以径直接手拆解,那便交付与时间吧,岁月洪流自会厘清一切,于无声处抚平波澜,想来倒也无妨。
柳盛和沉于这般思绪,仿若陷进浓稠雾霭,难以自拔,神思飘远,周遭诸事皆抛诸脑后。
公西伸连唤数声,他仿若未闻,直至耳畔再度响起那急切呼喊,才猛地回神,眼中尚有一丝恍惚:“什么?”
公西伸见状,眉峰轻蹙,眸中隐有疑惑与微嗔:“你适才还言不在意,眼下这般失神,难道不是极为在意吗?”
语罢,目光紧锁柳盛和,似要将其心底隐秘看穿。
柳盛和但笑不语,巧妙转了话头:“将军适才唤我,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觉着当下你我理应出去探看一番,宫闱深深,诸多事宜瞬息万变,莫要错失了要紧消息。”
公西伸言罢,便当先阔步迈出,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有力,自带一股果决之气。
柳盛和抬眸,凝视那远去背影,稍作停顿,便默默随其后步出。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静谧非常,唯闻纸笔摩挲之声。
皇帝身披锦缎外衣,端坐御案之前,手边奏章堆积如山,却批阅不倦。
正专注间,仿若灵光乍现,眼中锐光一闪,抬首望向身侧侍奉之人,声线低沉却威严尽显:“近日宫中可有大事发生?玉龙军那边动静如何?柳相领走令牌已然有些时日了,诸事处置进展几何,可有消息?”
语落,身旁一太监即刻上前,垂首恭谨回道:“回陛下,柳相昨日亲赴玉龙军军营,携数人折返,今朝又领回两人。”
“又带了两人?”
皇帝微微倾身,眉梢轻挑,眼中满是探究之意,对太监此番回应,显然兴致颇高,急欲知晓详情。
“可是从宰相府携来的?难不成,那棘手之事已然妥善解决了?”皇帝续问道。
太监听得这话,心下惶恐,脑袋下意识埋得更低,战战兢兢回话:“回禀陛下,此事奴才委实不知。奴才仅知晓这宫中琐事,宫外诸事……”
声音愈说愈小,到最后几如蚊蚋嗡鸣,细不可闻。
皇帝见状,便知自己此举有些强人所难了,当下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太监退下。
小太监如蒙大赦,忙不迭躬身行礼,疾步退至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此时,终是忍不住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酸痛不堪的脖颈,扭头望向窗边,目光凝滞,愣怔良久,仿若陷入了幽深思绪。
少顷,皇帝轻声开口,命人将窗户打开,欲透透气、醒醒神。
“陛下,万万不可啊!”
近身太监赶忙跪地阻拦,“太医才叮嘱过陛下着了凉,此刻怎可让风直吹?”
皇帝眉心微蹙,不由轻啧一声,声线里透着几分不耐:“朕还未至那般弱不禁风的境地,无需多虑,只管打开便是。”
众太监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开窗。
皇帝瞧着他们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都不开,是吧?那好,朕自己来。”
说罢,便扶着御案起身,往窗边走去。
一路上,诸多劝阻之声不绝于耳,可皇帝仿若未闻,神色坚毅、步履从容,一意孤行地将窗户推开。
“这不就……”
皇帝刚欲开口,言称区区开窗小事,怎会有碍身体,熟料冷风裹挟着寒意瞬间灌入口鼻,生生将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正值病体恢复期的他,哪堪这凛冽冷风侵袭,当下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有太监眼疾手快,慌忙上前搀扶,满脸焦急:“陛下,莫要在风口站着了,快些回座吧!”
皇帝却摆了摆手,强自镇定道:“无妨,朕离远点便是,你且去给朕找……”
话未及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声声揪心。
直至有太监机灵地搬来椅子,皇帝才稍稍缓过劲来,却仍止不住咳声连连。
眨眼间,便有人捧来汤婆子,端上暖烘烘的火炉,众人围在皇帝身边,手忙脚乱、满脸忧色。
皇帝瞧着这忙碌景象,又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眼下才几月天,竟已给朕备上这过冬物什了。”
“陛下莫要太过挂怀,时下已然深秋,诸多地方皆早早筹备起取暖事宜。陛下龙体素来欠安,如今不过是提前启用这过冬什物,并无大碍。”
小太监瞅准时机,轻声进言,言辞恳切,眉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
皇帝听闻,嘴角微微上扬,逸出一声轻笑:“你这奴才,嘴皮子倒是伶俐。待再过些时日,便去将公西伸宣至御前,朕有话要问。”
众人闻言,齐声应下,声落朝堂,回音袅袅。皇帝见诸事安排停当,缓缓阖上双眸,放空思绪,仿若要将满心纷扰尽皆抛却。
抬眸望向夜空,繁星闪烁,恰似细碎银珠随意撒落天幕,熠熠生辉,衬得这静谧夜色愈发深沉。
皇帝瞧着瞧着,困意渐浓,不消一炷香工夫,便沉沉睡去。
彼时,众人正欲出宫去寻公西伸,却惊觉龙御榻上皇帝已然入眠,呼吸匀长,面庞隐有疲色。
一小太监登时慌了手脚,六神无主,茫茫然将求助目光投向一旁伫立的太监总管姚荣。